第七十三章 令尹与大司马的态度
“……正所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便是如此。” 翌日,楚王寝宫中。 整整一个上午,熊横都在听景鲤讲述楚庄王的典故。 只是这故事不是称霸,而是一次普通的使者与君王的故事,这是再说楚庄王围攻宋国国都九个月,宋国向晋国求救,晋国派遣出使者解扬前往宋国,在经过郑国时被郑国所抓,献给楚庄王。 楚庄王企图收买解扬,几次威逼利诱,解扬终于才答应,会告知宋国国君,郑国不会来救援了,不如早日投降吧,可当解扬来到望城中的楼车上时,又突然大喊,晋国的援军马上就到了,请宋国再坚持一下! 楚庄王大怒,就要处死解扬,却听得解扬说道,他此来的任务便是告诉宋国国君坚守,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了,请立即处死我吧。 见此,楚庄王反而是放了他,彰显了仁义大度,这便是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令尹是否在说,寡人不该扣下秦国使者?” 楚王直接问道。 景鲤点点头:“大王英明,老臣正是有此心思,我楚国与天下诸国,乃是非战即和,然战少则和多,若是斩杀使者,还如何能和呢,战时,必然为和时虑,和时,也当为战时思,此方为君王之道。” 这位老令尹在任何时候,都是睿智的,唯有在对待秦国的时候,总是昏了头,让熊横对他的心思,总是不能理解。 当初扣押秦国使者,非是熊横不明白这个道理,而是他要让楚国国内的亲秦臣子,绝了这份心思,尤其是景鲤这样的,现在战事已然开展,是否扣着冯章和向寿,倒也不是很重要了。 “令尹言之有理,可是他秦人为何又扣下我父王?” “大王,此一时彼一时也,合乎使者能与君王相提否,为今之计,大王还是将秦国使者送回的好,否则太后以此要换回公子子兰,亦或是楚王槐,大王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当然是不能让他们回来了。 在这一点上,熊横与他倒是有共同的想法。 “寡人明白了,只是两军正在交战,以何样的理由放秦国使者回去呢?” 景鲤呵呵一笑:“大王有所不知,秦国派遣使者魏冉出使我楚,几日间便可抵达,必然是来言和谈一事。” “魏冉,可是那秦丞相?” “正是,魏冉此人本为我楚人,又是秦太后之兄,秦王稷之舅,派遣他来出使楚国,可见秦人之诚意!” 说到这里,熊横彻底明白了。 必然是魏冉担心,年轻气盛的楚王会将他也扣下,因而就在入郢都之前,提前给景鲤去了书信,景鲤今日这一番铺垫,不就是为了魏冉。 “不知此番秦人来和谈,会提出什么条件,那寡人能答应吗?” “大王,此番上庸之战,秦人虽有小胜,但却也无法再进一步,可以说此战是双方无一占到优势,秦人再来面王,还有何脸面提出条件?” 楚王寻思一阵后,点点头:“不错,此战我楚未败,秦人还有何条件,若是要战,寡人配他们来战!” 面对着年轻气盛的楚王,老景鲤摇了摇头:“大王不可,莫非大王忘记了,等到主将南晖退兵之时,要取缔南太后监国之权,让大王独掌国政,这场战事不可再延续下去了。” 熊横似是回味过来:“那令尹认为,此番秦国丞相出使,我楚当和。” 老景鲤笑笑道:“非是当和,而是当盟,与秦国为盟,我楚不与秦斗,让秦与三晋去斗,我楚只需顺势而变即可,将来这天下的霸主,必然是大王也。” 他也是真敢说,要辅佐楚王成为霸主。 “哈哈,好!” 楚王大笑起来。 景鲤离去,待到下午之时,秦国丞相来出使楚国的消息,已在郢都城中传遍。 南太后派遣莫敖为使者,一百卫士跟随,出城迎接,如此热情周到,说明她也是不愿意再打下去了,要与秦国为和。 楚国国内,不管是景鲤还是太后,还是昭雎屈原这些抗秦派,乃至于楚王,都有着和秦之心,只是这每个人和秦的目的就不一样了。 南太后是怕再打下去,其弟大败而归,现在收手各方欢喜;景鲤是迫切想要推翻南太后,让主将南晖归朝;至于昭雎这些抗秦派臣子作何想,只有待明日见过了他,才能作出分晓。 入夜,楚王在宫中宴乐,直到夜深,方才是休息。 等到第二日起身时,大司徒昭雎早已在宫殿外等候,草草做了收拾,熊横亲自将昭雎迎了进来。 “昨日寡人歇息太晚,以至于今朝误了时间,大司徒久等了。” 昭雎一向都是不显山不露水,只见他语气平淡地答道:“回大王,臣也是刚刚才到。” “哈哈,原来大司徒与寡人一样,快请落座!” 君臣二人入了偏殿,楚王落座,昭雎却依旧站在原地。 “大王,臣有事要禀告!” 果然,一张口就是要与楚王谈国事。 今日之楚王,在众臣眼中虽不久不理朝政,只顾舞乐,可在这昭雎的眼中,却是截然不同。 但凡是国事,昭雎都要说出来,与楚王探讨一番,俨然楚王已然亲政掌握了大权一般,或许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知道这楚国楚王迟早要掌权,经常与之商议国事,也是效忠的一种方式。 “今日大司徒所云之事,寡人倒是知晓,几日之内,那秦国丞相魏冉,就可抵达我郢都,不知大司徒以为,秦人此番派遣使者,乃是何意?” 熊横问道。 他要听听对于此事,昭雎是作何想。 “回大王,丞相魏冉,位高权重,以他为使者入秦,必然是来谈和,上庸一战,让秦人知道我楚国并不好对付,并非是垂沙之时,任人拿捏,这下秦人终于是正视起了我楚,不再威逼我楚国割地,而是要与我楚好好谈和了。” 外交之事,便是如此。 知其人而晓其事,派遣什么样的人来,就打的是什么样的主意,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谈和,那司徒以为,是和好,还是战好?” 楚王又问道。 “启禀大王,自然是谈和为好,再战下去,胜负难料,且纵然胜了,我楚一则夺不回汉中之地,二则也起不到弱秦作用,与其再争,不如谈和。” “哈哈!” 楚王闻之,大笑起来:“非是大司徒不想战,就是那令尹南太后之人,也都盼望着和秦,今年战事,恐怕就只能如此了,请大司徒再思虑一番,秦国丞相出使我楚,就只是为了谈和吗?” 昭雎显然是知晓楚王之意,不假思索就回答道:“启禀大王,自然不是了,策士有云,连横则兴秦,合纵则霸楚,秦之连横,乃燕齐之国,燕可制赵,齐可制魏楚,此为兴秦之道。” “而合纵,乃是赵、魏、韩、楚四国联盟,此四国者,赵接秦河西,魏接河西接函谷关,韩虽不接河西,但其宜阳武遂,皆是抗秦之塞,我楚之上庸、巫郡皆与秦相连,四国皆可与秦相争。” “此理天下人知,秦人亦是可知,要破合纵,需先连韩,其次连楚,此二国一连,合纵则破,秦人必能东出天下,臣猜测秦人既不与楚战,那就与之为盟,方不影响其东出策略。” 东出,东出! 没错,就是东出。 秦国历代君王,那个没有东出之心,就连向西域辟地千里的秦穆公,也当是有东出之心。 昭雎的回答比起徐召,虽然都看到了秦人的连楚之心,但其想法,完全是不一样的。 “不错,言之有理,那面对秦人联盟请求,寡人该当如何?” 大司徒细思一阵后反问道:“大王是否有成为天下霸主的志向呢?” 楚王不假思索:“寡人不缺此志也!” “若有此志,大王必不可连秦,其一,我楚与齐为盟,大王以太子之身而出临淄,与齐国君臣相助关系不小,一旦大王盟秦,则必然会导致齐楚关系破裂,齐国君臣恨于大王,转而于秦人为之盟,如此,则秦之连横可成了!” 这一点倒是没错,自嬴稷从燕国来后,秦国就一直与燕国交好,连横两国乃是燕齐,可不就是联盟之成。 楚王点头:“继续说下去!”
“其二,大王若要称霸天下,最大的敌人便是秦国,唯有秦弱,楚方才能强,而弱秦之策最有效的策略,便是合纵而攻秦,我楚若是与秦国为盟,不仅破了四国合纵,而且还是在助长秦人声威。” “若是还有其三的话,那必然是连秦之后,必然是合纵破裂,秦人可随意东出而蚕食诸国,如此强越强而楚越弱也,有此三点,臣以为我楚万万不可连秦也!” 昭雎国事还是昭雎,心心念念所思都是抗秦之事,而且从楚国的角度来看,此策完全没有错,他就只是没有料到,楚王如今无心于外事,有心与内事,只想与秦盟,不想与秦国争斗。 他日等到了朝堂之上,楚国各方必然会以连秦还是抗秦而争论不休,身为抗秦领袖人物的昭雎,必然会极力反对,熊横想要让自己的计策顺利实施,他就必须得想办法提前说服昭雎。 可是…… 以昭雎的聪慧,必然能感觉到,楚王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此事,难啊! “时至今日,寡人想问大司徒一句,寡人能信任大司徒吗?” 信任。 显然不是普通君王对臣子的信任,而是将其视为肱骨的信任。 “臣为大王之臣,为大王之谋,臣自然可以信楚王。” 这个回答,似乎是说了,可又等同于没说。 “好,有大司徒此言,寡人就足够了,寡人无心再与秦人战,只想与秦人盟!” 为盟。 昭雎闻之,神色骤然一变。 不管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私底下,楚王所表现出来的,无疑是坚定的抗秦意志,以及抗秦之心。 现在又突然改其志,愿意与秦为盟? 思来想去,也就只能是一个原因,大王要将注意力用到别处。 “大王是想让臣不提抗秦之事?” 思索半天,昭雎终于得出了答案。 “哈哈,大司徒果然是聪慧之人,一下子就猜到了寡人的心意,不过,寡人只是暂且不提抗秦之时,日后寡人必要争霸天下,以大司徒之策,合纵而攻秦也!” 楚王的话语中,还是给予了昭雎肯定。 “臣斗胆再问大王一句,大王可是要安内?” 自从知道楚王心性,昭雎也就逐渐明白了楚王之策。 在南太后监国之前,令尹与后宫之间虽因郑袖而生间隙,但还不至于到两相对抗的地步,自从大王给予太后以监国大权,令尹与之对抗就越来越激烈。 所云安可,可不就是这两件。 “大司徒是从临淄迎回寡人之人,大司徒不会希望,寡人终究在一妇人掌中,碌碌而为吧?” “自然不希望。” “那就好,如今内事不安,寡人有何心思战于外。” 说到此时,楚王拉住了昭雎的手,语重心长道:“寡人还需要大司徒的辅佐啊!” “大王的心意,臣明白了,不与秦敌,而与秦盟。” 此时的昭雎,只知大王有此心,但却不知大王如何做,他更是不知道,宫中城中,大王亲信已是不少。 楚王笑笑:“有大司马这句话,寡人就安心了,请大司马授课吧?” “臣遵令。” …… 熊横如此费尽心机,就是为了让魏冉一帆风顺地,与楚国结成联盟,到时候景鲤可千万别让他失望啊。 昭雎走后,楚王正用膳时,南太后亲自而来。 在问过了楚王的学业,交代了一番秦国派遣丞相出使楚国后,就只丢下了一句话,希望大王可以在三日后,出城二十里外,迎接秦使道来。 自古以来,迎接名士,便是君王们展现自己礼贤下士的手段,魏冉其人距离名士虽有些距离,但在秦国权势滔天,楚王的确可以聊表心意。 更重要的是,如此一来,也是给楚国群臣提个醒,大王有连楚的心思。 楚王还能说何,自然是:“是,母后。” 又与熊横说了一番好话后,南太后才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