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4.第1404章 想听实话吗?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只是尽责为东翁考虑而已。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小说”白先生仍旧是不轻不淡的样子,“跟朝廷敷衍归敷衍,但是东翁该做的准备还要做的,甚至还要加紧准备,免得真有需要的时候措手不及” “这个本官自然省得。”何知府站了起来,满面的春风,“走,咱们去会会那个东厂贼去” 因为已经时值深秋,所以天色暗得很早,亮得很晚,到了卯时初刻的时候,天地间还是一片黑幕。 此时万籁俱寂,一切都被隐没在深沉的静谧当中,几乎所有人都还在高卧。 住在客栈里面的齐望自然也不例外,他沉沉地躺在床上睡着,被包扎得极好的伤口,已经不再隐隐作痛。 然而,就在这时,他懵里懵懂地感觉到有人在推挤自己,他先顺手推了一把,继续沉眠,直到被推了好一会儿之后,他的意识才慢慢地清醒过来。 刚刚被推醒的时候,齐望心里还有一点恼怒,不过待看清推他的人是谁之后,这点怒气马上就消失了。 “三叔”他惊声问。 “醒了”刘松平面沉如水,看不出什么喜怒来,“睡得还想吗” “还好”因为三叔的神情严肃,所以齐望感觉到了一种压迫力,不自觉地畏缩了一下,“三叔有什么事呢” “伤怎么样好了没有”刘松平没有回答他。 “没事了。”齐望马上回答。 经过两天的休息,他觉得身体已经好多了,伤势也已经被控制住了,至少已经不会影响到他的行动。况且他也不想拖累其他人。 “我看你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刘松平点了点头,然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赶紧准备,我们马上就走” “马上就出发”齐望有些疑惑,抬头看了看窗外,仍旧是漆黑一片。“三叔,现在天还没亮” “没亮怎么了能赶早就赶早出发”刘松平没好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这两天不是天天念叨不能耽误时辰吗怎么,现在能走了倒不想走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齐望微微一滞,然后挣扎着准备起床,“好,那我马上起来。魏忠贤那边没事吧” “他没事,倒是你”刘松平还是微微皱着眉头,不太高兴的样子,“你现在怎么这么差劲了啊居然我走到了身边来都没发觉,推也推不醒我要是你的敌人的话,你已经死了几次了” 齐望感到有些窘迫,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 因为之前受了伤,所以恢复期十分容易疲倦,他睡得十分沉,原本十足的警觉性也下降了大半,居然被人走到了身边都没有发觉,确实没有什么话好说。 匆匆忙忙的,他穿好了衣服,然后走出了房间,走到了客栈的大堂。 然而齐望发现刘松平和魏忠贤果然已经等在了那里,魏忠贤穿得很厚实,原本清瘦的他现在看起来居然有些臃肿。不过,虽然起得很早,但是他的身上却看不到多少疲倦,反而显得有些气定神闲。 我怎么也不能表现得比这个阉人还差。抱着这种想法,齐望更加昂首挺胸,跟着他们两个走了出去。 天色现在刚刚蒙蒙亮,一出客栈的门他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冷风,冷得刺骨。 毕竟是北直隶地界,原本这里还算是繁华的地界,但是自从万历末年之后,天下灾荒不断,朝廷的租税与日俱增,再加上豪强兼并厉害,所以离乡背井成为流民的人越来越多,连带得很多地方又重新变成了荒郊野岭,再加上他们赶起了一个大早,竟然看不到多少人烟。 在寒风当中,半昏不暗的天空像是把天地都染成了淡蓝色,这一行人在崎岖的路上慢慢前行着,齐望只感觉寒风不住地往自己的脸上吹,好像有针在一直扎自己的脸一样。为了稍微遮一下冷风,他稍微缩了缩脖子。 就在这时,好像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他的脚下一个跄踉,差点摔到了地上,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暗叫晦气的他,往前又走了一小段路。忽然,他感觉有些不太对劲,停住了自己的脚步。 “怎么了”刘松平有些奇怪,也停下了脚步。 “有些不对劲”齐望有些恍惚,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刚才差点绊倒的地方,然后微微俯下了身来。 接着,当借助稀疏的光线看清楚了这到底是什么之后,他心里一寒,然后一脚踢开了旁边的草丛。 他刚才的古怪预感应验了,这竟然是一具尸体。 虽然现在能见度不高,但是凑近了他能发现,这是一个十分干瘦的中年男人,面色铁青,穿得破破烂烂,表情痛苦而又扭曲,他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说不清到底是饿死还是冻死,只是这圆睁着的双眼和痛苦的表情在向齐望诉说他的一声。 对上那双已经满是死灰的眼睛之后,齐望只感觉心里气血翻涌,十分难受,禁不住往后退了几步,任由草丛重新将这个可怜人掩盖了下去。 虽然最近的天气很冷,可以延缓尸身腐烂的速度,但是既然尸身还这么完好,那就说明他应该是最近几天才刚刚死去的甚至没准,他就是前几天那群冲过封锁、向徐州跑过去的流民之一,还曾和自己打过照面。 如果不是因为死后绊了自己这一下,只怕这全天下也没人知道他死在这儿了吧。 也没人在乎。 一种难以形容的酸楚感,在这个年轻人的心中激荡起来。 “走吧,别耽搁了。”这时候,站在他旁边的刘松平平静地催了他,“如今这世道嘿,哪儿没死人呢” 在刘松平的催促下,齐望微微抬起了头看着去路,这路看上去好像空旷无物,但是但是这一路上到底有多少无名白骨充塞其中呢 他抬腿想要走,但是这腿好像有千钧之重,尽然迈不动。放眼望去,阴阴沉沉,好像有什么魑魅魍魉等在影子里面一样。 “三叔,这天下为何竟然会变成这样”呆立了片刻之后,齐望脱口而问。“要怎么才能让它太平下来”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刘松平苦笑了起来。“去问魏公公吧,他毕竟是当过国的,没准他知道。” “魏公公”本来是刘松平的敷衍之词,但是齐望因为心情太过于郁结激荡,竟然当了真,朝不远处站着的魏忠贤喊了出来,“这天下,为何竟会变成这样” 这又像是征询,又像是质问的问题,伴随着寒风,直直地刺向了魏忠贤的胸膛。让他在寒风下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接着,他抬起头来,扫了这苍茫大地一眼,最后叹了口气。 “咱家有过。是咱家没有cao持好这天下,让它落到了这种地步,你要骂便骂吧,咱家决不还口。” “你有过谁都知道你有过我现在问的是怎么办怎么还天下一个太平”齐望厉声喝问,“你辅佐天子的时候倒行逆施,败坏了这天下,结果现在你一句有过就想揭过去了你休想这天下你既然坏得了,那就得把他变回去” “变回去如何变回去”魏忠贤凄然一笑,“小哥,我敬你是个热诚汉子,你是想要听假话,还是想要听实话” “假话是什么实话又是什么”齐望不依不饶地问。 “假话那就是一切罪过都是咱家犯下的,是咱家领着一党整天正事不做,以败坏大明天下为己任”魏忠贤语气里面慢慢加上了一丝嘲讽,“朝中的正人君子都因为咱家的jian党而不能得志,以至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天下败坏,所以只要拿下咱家,让正人君子当国,天下就会好了。” “那实话是什么”齐望再问。 “实话你真要听”魏忠贤的自嘲越来越浓了,“实话就是拿下了咱家一个,天下该怎样还是怎样,朝廷该怎样还是怎样世道就是如此,好不了了” 眼见齐望不信,魏忠贤继续说了下去, “小哥,你可知,这大明天下,岂是咱家一个人就能全败坏得了的难道咱家掌权之前,这天下就很好吗关外建州,关内徐州,哪个是等到咱家得势才为祸一方的这满堂文武,又有哪个才是等到咱家得势之后再贪赃枉法、尸位素餐的咱家当时不过是勉力cao持而已,若说有过咱家确实有过,但是若说要将历朝之积弊都加在咱家身上的话,咱家这肩膀,还真的承担不起不信你看看,咱家走后,如今这满朝文武,又有几个比咱家的这些jian党们要好难道咱家不在了,这天灾就少得了了吗咱家倒是觉得少了多少还能催着他们做点事的咱家,尸位素餐之辈只会越来越多” 接着,魏忠贤又叹了口气,“小哥,我们一路上走了这么远了,虽然咱家看得出你对咱家满怀怨愤,但是毕竟你还是尽心尽力地护送了咱家,所以咱家还是奉劝你一句吧,大明的天下已经是江河日下了,” 眼见对方还是如此理直气壮,齐望的脸顿时就涨红了。 “哎,望哥儿,你又何必管那么多”就在这时,旁边的刘松平突然叹了气,“这世道就是如此,你就认了吧天下怎么样,你我又能怎么样呢办好自己的差事就好了吧走吧,走吧,别停了。” 齐望的脸变得更加发烫了。“大明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你不管,我也不管,那谁能去管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大明的天下沦亡,看着这么多人成为孤魂野鬼吗你看看你看看,这一路上我们见了多少人间惨事我我看不下去啊” 这句“我看不下去啊”说得撕心裂肺,以至于原本还想在说些什么的魏忠贤和刘松平一时间都止住了口。 “也好也好,年轻人有些热血是好事,心怀天下没什么不好。”魏忠贤突然笑着朝刘松平说,“都像你这样暮气的话,这还怎么做大事” “多谢公公称赞,望哥儿只是年轻不懂事而已,心地还是极好的。”刘松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直接扯住了齐望的衣角。“好了,望哥儿,别多说了,你要救天下也得等到回了京城再说吧我们先赶路吧,早点把差事办完才是正经” 就在他的连哄带推之下,仍旧有些失魂落魄的齐望被刘松平推着前行,跌跌撞撞地重新走上了这条路。 这一路上,又有多少无名遗尸会被他们就这样经过呢他已经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也许是因为大批流民过境的关系,一路上越来越荒凉,好在因为带了不少干粮,水也准备得充足,所以这一路上他们倒也并没有受到饥渴的牵累。 不过,令这几个人心生警惕的是,一路上他们碰到的行人虽然很稀疏,但是当中面色不善的人越来越多,经常还有人躲在路边、甚至不加遮掩地打量着他们。因为感受到了这种危险,所以他们更加打起了万分的精神。 因为到处的秩序都已经不同程度破坏的缘故,到处都有强人土匪聚集,也幸亏他们两个看上去就身手不凡,所以暂时还没有碰上被强人剪径的事情来。 不过,他们也不知道这份幸运还能持续多久,因此加紧了路程,生怕再耽误。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滑县的境内,并且来到了广平府和河南开封府交界的地方。 “只要再走上几里路,就进入河南了吧”路上稍微休息的时候,魏忠贤问刘松平。 “是的,公公。”刘松平点了点头,“过去就是开封府,我们从河南绕个弯再去凤阳府,这样可以尽可能地少经过赵进的地盘。” “这离京师是越来越远了啊就连直隶都呆不住了。”魏忠贤抬头看了看头,好像若有所思,“这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下吧 刘松平也跟着看了看天空,此时的天气阴阴沉沉的,恐怕确实是就要下雨的样子,风也很大。 “也好,先找个地方休息下。”刘松平同意了他的看法。 然后他仔细地看了看周围,确定了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在跟着他们之后,他往前路看了看,发现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个窝棚。
这里的行人十分稀疏,算得上是荒郊野岭,除了那里之外再过去几里都未必有地方可以歇息了。 “你们都随我来。”他回头看了看后面的两个人,然后领头向那个窝棚走了过去。 走到那里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个窝棚早已经被人废弃了,到处都长了野草,歪歪斜斜地不成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挡住接下来的雨。 没人比有人还好。刘松平心想。 “先在这儿休息下吧”刘松平将魏忠贤扶进了这个窝棚里面。“等雨停了我们就赶路,早点去河南府,找个客栈休息下。” “就这么办吧。”魏忠贤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走进了这个窝棚坐了下来。 安顿好了魏忠贤之后,刘松平的视线放在了跟在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的齐望身上。 自从在路上大发了那次脾气之后,齐望最近这段时间一直都不怎么说话了,只是呆呆地一路跟在他们后面,就好像失魂了一样,刘松平知道他心里太难受,所以一直都没有再刺激他。不过,一直这样下去可不行,所以趁着难得的歇息时间,刘松平打算开解一下这个侄儿。 “望哥儿,你还在生三叔的气吗你是在怪叔叔的心肠太冷”刘松平走到了坐在窝棚外面的齐望旁边。 齐望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四处看着。 “好了,有你这样跟叔叔说话的吗”刘松平有些恼了,推了齐望一把。 这下齐望才像是如梦初醒一样打了个激灵,然后像受惊的马儿一样看着刘松平。 “怎么醒了”刘松平皱了皱眉,“看你这幅小媳妇的样子我心里就烦” “叔,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我是心里想不通啊”齐望蠕蠕着嘴,最后长出了口气。“你就让我一个人多想几天,想通就好了,我真的没有怪你” “想不通什么想不通”刘松平还是不以为然的样子。 “我在京城,眼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差,满以为这就是苦日子了,觉得天下就算乱,顶多就是比我这日子差上一点罢了”齐望的脸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了起来,“哪里知道,一出来才发现这天下已经是如同鼎沸,sao动不堪,别说没有太平可言,就算是想要过个苦日子都不可得,这这真真是人间地狱啊所以所以那么多人为了寻一条生路,再也顾不得廉耻道德,宁可跑去从贼这大明大明到底是哪儿错了怎么会把天下弄到如此地步大明自从太祖开国,成祖靖难,遗泽天下二百年,到底该怎么重整山河我我就是想不通这些啊” 刘松平一直都在听着齐望的话,默然不语。 “若是找不到救国的方法来,我等就算回去了又能怎么样把魏忠贤除掉了又能怎么样大明的天下还是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倾覆之忧我我家列祖列宗侍奉了大明天子那么多年,又岂能坐视”齐望的表情越来越激动了,“所以三叔,我是真的心急如焚啊” “心急如焚又有什么样”刘松平低着头叹了口气,“朝中大臣,天下士子,那么多人都在找救大明的办法,那么多饱学之士都没有找到,你又能怎么样再说了,就算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叔叔不是在泼你的冷水,可是你位卑言轻,又能帮大明做些什么还是好好做好自己的本分吧” 因为痛楚,齐望的脸又微微抽搐起来,但是显然他对刘松平的这番话完全不认同,只是碍于对方是长辈所以不想再争辩而已。 看着侄子这幅样子,刘松平突然感到了一种心疼。 自己当年不也是这样一副模样 叔叔叔叔当年也和你一样满腔热血啊。可是天下事又有什么是靠热血能做成的呢最后绕来绕去谁也没救成,还不是只能苦了自己 他想这么说,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年轻人的血,只有自己的经历才能慢慢冷却,别人怎么说都是没有用的,只能起到反作用。 就在这时,风越来越大了,吹得旁边的草丛剧烈摇晃,就连残破的窝棚也被吹得咯吱作响。 “就要下雨了吧看样子还不小啊”刘松平再度抬起头来看着天空,然后拉住了齐望的手,“好了,别再在外面吹风了,再怎么烦也不能让自己在外面冻个半死吧” “好。”齐望轻轻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感觉地面好像在微微颤动。 正当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得得”“得得”的轰鸣声骤然传入到他们的耳中。 这轰隆声密集而又有节奏,就好像就好像是一群骑着马的人正在向这边赶过来一样。 这样的天气还有一群人骑着马赶路齐望和刘松平对视了一眼,都感觉有些不对劲。 “先回窝棚里面去休息一下吧。”刘松平最先反应了过来,然后转身重新向窝棚重新走了回去。 此时的魏忠贤正歇在窝棚下面的一个小木墩上面,连靴子都脱了在那里揉自己的脚。他年纪大了,一走远路就疲乏得很,虽然刘松平这一路上已经算是照顾他了,但是毕竟还是有些窘迫,有机会休息的时候,他也就顾不得仪态了。 看到有些吃惊的刘松平,魏忠贤禁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是不是看到咱家这样很笑话呢” “公公,在下不敢”刘松平连忙摆手否认。 “没什么,不必惊慌,咱家现在落到了这地步,这样确实很可笑,你笑笑又何妨”魏忠贤摆了摆手,“不过,说来也怪啊,按理说落到这步咱家应该整日涕泪满面才对,怎么现在反倒是没多少伤心的不是骗你,咱家现在真的感觉浑身轻松了不少,就好像浑身卸下了一副重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