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节 斗智斗勇
皇后身边两个三十来岁的老成宫女各自拿起一支七孔针,不过片时,已经分别拈线,穿在了七孔针上,其熟练迅速,着实令人惊讶。【】皇后对她们笑道:“今晚你们便留在这里,跟众位切磋吧。”说罢,便向众人颔首致意,摆驾回去了。随同皇后而来的众位妃嫔也都跟着回去了。彩楼之上,很快又恢复了喧闹。对于常年在深宫中服侍的女子,这一年一度的乞巧节便如同一场盛会。彩楼上乞巧的名目也是极多。有穿针乞巧,浮针试巧,种生乞巧,蛛网验巧等等。穿针乞巧,也叫金针度人,这是流传最久的乞巧方法。其法于七夕月下以丝缕等穿针孔,先穿过的便是“得巧”,落后的则“输巧”。浮针试巧,又叫丢巧针、投花针,是在碗中盛水,露天放置一段时间水面生膜后,投针或细草于膜上,看容器底部针影的图案纹样,以验智巧。如果水底针影,成云物、花头、鸟兽影,或者成鞋及剪刀,就叫乞得巧。如果水影粗如缒,细如丝,直如轴蜡,就表示人笨手拙。还有种生乞巧。所谓的种生也叫五生,所用器皿叫五生盆。在七夕之前把豆、麦等籽种浸在陶瓷器皿中,生芽数寸,以红兰丝束之,供织女以乞巧。而蛛网乞巧,则是取一只蜘蛛,放到一个小盒里过夜,第二天看是否结网、结网多少等,以验智巧。网丝多而圆正者为得巧。一个个衣着鲜艳的宫女望月穿针,花鼓声嬉笑声响成一片,我自己本就不擅手工,看见这些新奇的名目与精致的玩意儿,也只能看个热闹,墨鸰却仍是无甚表情,似乎看得很是意兴阑珊。我知道墨鸰从不亲近这些东西,恐怕很是索然无味,想到语燕还等着看这些热闹,便对墨鸰道:“咱们回去换了语燕来吧。”刚刚走下彩楼,我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墨鸰道:“姑娘。”我看着西边道:“你看……”一个宫女匆匆忙忙地往西边走去,不时看一看周围,似乎是怕被谁发现了一样。“是……夏晴岚的宫女。”墨鸰道。墨鸰没有跟我一起去过夏晴岚的住所,但也见过她身边的宫女,对见过的人又有着很好的记心。“夏姑娘受着伤,她出来玩一会儿也就罢了,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回去?”我见那宫女跑了几步,转身藏在了一株大树后面。我拉着墨鸰转身,对着金针乞巧的人群,低声道:“她似乎是在看咱们。”墨鸰道:“姑娘,我跟上她去看看。”我道:“你自己要小心。”我独自一路往回,离那喧嚣渐渐地便远了。走到胭脂廊下的花园旁边,一个修长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我面前。我微微一惊,忙行礼道:“三郡王。”普安王月白色的长衫仿佛带着星月的光辉,淡雅出尘。普安王轻轻应了一声,随即便是沉默。远处的喧闹传了过来,虽然已经弱了很多,却仍是衬得此间气氛冷淡。几日前上一次见到普安王的时候,在他沉默的短暂时间里,我觉得无比心安,甚至还盼着那一刻辰光能够多做停留。然而听了普安王的那一句“我会送你出宫”,今日再见,我浑身上下都觉得极不自然。我有些害怕这样的沉默,但我更害怕顷刻他一开口,又是同样的话。其实周围的环境并非特别安静,除了远处传来的模糊的欢声笑语,近处花丛中树枝上,也不是有小虫的浅唱低鸣。可是普安王一个人的沉默,便将这所有的热闹之意消得干净。这种慢慢等死的感觉,倒真不如一刀就颈来得痛快。我忍不住偷偷抬眼望了一眼普安王,只见他看着前边不知什么地方,正在想着什么的样子。一定,是在想着怎么安排我出宫吧……安排一个采选进宫的女官出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准备很多,更需要找到时机,可是,为什么,普安王要在这个时候思索?难道,他是要马上让我出宫吗?那……那怎么行!“三郡王,我……”“你是不是……”我鼓足勇气满怀激愤昂起头的那一刻,普安王恰好侧过脸来,看向了我。两人不约而同开口说的话,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刹,又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我怔在了那里,不知所措的同时极力忍住了好笑,但一面又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这都什么时候了,我居然有精力去莫名其妙地欢喜。普安王的声音难得的和悦:“嗯,你想说什么?”忽然心念一动:“请三郡王先说。”我是忽然想到了普安王方才的话,似乎,不是在说“宫里不适合你”,也不是在说“我送你出宫去”。所以,我应该听一听,他究竟是要说什么。或者普安王本身不是想说让我出宫的事,倒是我自己提起来了,那岂不糟糕。我略带忐忑地打着自己的小心思,自以为是地跟普安王斗智斗勇,一面却听他说道:“上月底在横波桥后的竹林旁起舞的,是不是你?”我还没有来得及回避普安王的目光,嘴巴已经不由自主地张成了一个圆,两只眼睛也圆圆地瞪了起来,做出了一个不打自招的目瞪口呆的表情。显然我这样的反应已经足够代替回答,所以普安王便没有再等我亲口承认,只是又道:“你可知是谁看见了你。”普安王的语气不似在发问,好像并不需要我的回答。我一边还在想着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一边已经十分诚实地回答:“皇上。”普安王眼中闪过的诧异,证明了他并不需要我的回答的原因——他以为我并不知道。“哦?”这一次,是在问我了。“当时并不知道,后来……路过横波桥,看到有人在竹林边挂灯笼,听到他们说话,竟然是皇上的命令。所以……”在竹林旁挂上灯笼,却又格外在意灯笼的颜色,又将桥上的灯笼撤掉,使得此举并不显眼,又要考虑所挂上的灯笼是几步的间隔,才能够照亮那条小路……所以,我便慢慢想到了,皇上之所以下令装灯笼,为的,是当天他在竹林之中,见到的那个舞者。“他们没有看见你吧。”普安王似乎是皱了皱眉头。“没有,我听到是皇上派他们去的,他们又很谨慎不愿声张的样子,当时便回避了,没有被他们看见。”我没有犹豫,继续说道:“但是那天晚上……”“你告退吧。”普安王忽然说道。我略微一怔,随即听到有几个宫女说笑走来的声音。我虽然心中颇感遗憾,却仍是躬身行礼。“合适的时候,我会到福慧楼去。”普安王已经转过头去,继续看着前面,只留下这句淡淡的话。我行罢礼便起身,继续朝着慈宁宫方向走去。只是这些举动,都是在下意识的状态下完成的。我的心神,已经没有余力思考了。反反复复想着的,只有普安王最后的那一句话:我会到福慧楼去。欢喜像是从心底冒出来的,我甚至有些一厢情愿地认为,普安王一定是把送我出宫的事情给忘记了,想着想着,就觉得乐不可支。墨鸰回到景芳斋的时候,紫鸳又带着语燕出去了。“姑娘,她去的是桥边的大竹林。不过我不识得桥上的字。”墨鸰识得一些汉字,但认识的不是很多,横波桥上的字用的篆书,她便不认识。“果然是她……”如今,我方才可以断定,是夏晴岚。顿了一顿,又问道:“然后呢?”“她在竹林边绕了一圈,然后进了竹林,样子很小心,似是在找什么人,又怕被人发现。”我忍不住自言自语:“这就当真奇了。”沉吟片刻,又问道:“不是在找东西吗?”但随即我又摇头,不是在找东西,若是找帕子,不会等到发现不见这么多天以后才去。定然是在找人。到了竹林里面,那么……夏晴岚当日,也知道竹林里面是有人的!甚至,夏晴岚也知道,竹林里面的人,是皇上。“是在找人的样子,只是没有找到。”墨鸰道:“我跟着她回来的。”虽然确定了那天遇见的两个人的身份,但谜团仍然是谜团。比如,夏晴岚看到了我在那里,为何便要跑开,继而又要掩饰脚上的伤,混淆我的视线?再比如,夏晴岚今天又派了丫鬟去竹林里,找人干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很多,但夏晴岚那天晚上扭伤了脚却仍是撑着跑开,第二天当着梅氏与周氏的面扭伤了脚掩饰自己的伤,单单是这一件事,她的坚忍与机巧,便让我惊讶。就像那天凤凰山上,在我将经书交给她的短短时间内,便想到了联络黄公公,弄污经书嫁祸于我,同时还瞒过了一同上山的那些人,这一份机变的灵敏心思与处事的迅捷决断,日后回想,亦让我不由感叹。有些事情,让人当时觉得害怕,有些事情,却让人事后越想越是害怕。而夏晴岚的手段,便是让人觉得后怕的,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姑娘,要不要我去监视她们?”墨鸰忽然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