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落魂舟

    宫殿的回廊里金碧辉煌，回廊的墙壁上挂着许多精美的画作，它们来自世界各地，既有地狱的妙笔，也有天堂的佳作：其中一幅地狱的名画是《露水》，画作中，一位墨绿色皮肤、黑发蓬乱、身穿红裙蔽体的魔王，正小心地吸食着远处初生小鹿的精气，腾腾的精气随风而来，只见魔王一手轻掩着一侧鼻孔，另一只手作勾召状，远处的小鹿则警惕着将身体支撑起来，似乎刚从睡梦中惊醒；一幅天堂的名画是《浴火》，画作中，投入烈火之前，凤凰在最高的枝头回首而顾，像是在简短地思考自己的一生，凤凰所披（凤凰披在身上的）、群鸟献上的羽毛在火光中闪着光彩，漆黑的夜幕下，其他鸟雀远远退避。这些画作选用的颜料是特制的：魔王的眼睛部分在绘制时所使用的颜料，是以黑曜石粉末混合龙血制成的；祭司的黄金权杖在绘制时所使用的颜料，是用天堂的黄金作为原料制成的，经过魔血（魔族血液）的浸泡亵渎才敢拿出来展示；神殿外的星夜在绘制时则使用了至少八种不同的珍贵蓝色矿石颜料……

    回廊的尽头是宫殿的主室，异常宽广恢弘，巨大的穹顶上绘制着金色的网格，网格之间的部分涂满了温润的浅红色颜料与明亮的浅黄色颜料，穹顶的一侧设有精巧的照明系统，无论宫殿外面的世界天气如何变化，从宫殿内部看去，都会使人产生“穹顶是由透明玻璃制造而成”、“这里的时间永远是黄昏”的错觉。

    半圆形的台阶和红色的地毯通向王座，王座的金色与银灰色有着巧妙的结合，看上去就像是斜阳的光芒在一定角度上为王座带来了金色，而实际上王座的金色与银灰色部分使用了两种不同的材料。

    偌大的宫殿只有一位侍者，他已经在角落里观察我们多时了，他代表宫殿的主人前来接待我们，他自称“多格纳特·斐迪南”，是宫殿主人最信任的侍从和门徒。“多格纳特”身穿红衣黑裤，西方人的眼睛，却有着东方人的仪态。

    在我们的寻问下，侍者为我们讲述了宫殿主人的故事：

    “这座宫殿为信徒千年之前所造。万年之前，宫殿主人‘宾’（其后通天门历代门主的名字都是‘宾’）一手建立了‘通天门’，那时，他与创造‘海忍门’的‘须弥’尚在修行之中，但他们早已不是凡人了。三千年前，‘须弥’决心统治地狱；而主人则致力于建造自己的世外桃源，将门徒安置在世界各处。天堂地狱一战，无人幸免，主人与‘须弥’都受到了重创，虽然他们在一定程度上都是不死之身，但是他们都因为战争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主人脱胎换骨，躲避天劫，失去了大半的法力；‘须弥’没有失去法力，却舍弃了rou身，其魂魄于生死海中不死不散，成为‘生死海主’。

    主人精通外道魔法，能够还魂夺寿，返老还童，千年之前，主人曾在这座宫殿中休养生息，之后，他就去过四处游行（游历旅行）的隐居生活了。

    主人告诉我一个故事，数千年前，‘通天门’与‘海忍门’的一场最大的战役结束后，通天门在清理战场时发现了一位海忍门的伤兵，伤兵乞求通天门放过他，好把这场战役的激烈与精彩讲述给其他的门徒。主人承诺放过这位伤兵，数十年中，‘通天门’的人再没有伤害过他，他十分感激，在‘海忍门’又一次准备向‘通天门’发动战争的时候，他出于忠诚，不能够帮助‘通天门’的敌人，但是出于感恩，又不能背叛自己的组织、逃避责任，只好选择了自尽，他在自尽前说：‘我早就已经死了。’为了承诺，海忍门的人刎颈弃血，断骨决衣，在气节道义上，他们从没有输给通天门的人。

    人因神（这里的神指魔与神）的承诺信靠神，神因人的承诺珍视人。神重视自己的承诺，无论是对神的承诺，还是对凡人、鬼怪的承诺。那高过欲望、位置、原则与感恩的，至少超越了一世生死轮回的诺言才能够称为真正的承诺，而由此产生的绝对的信任与不变的支持、致死不悔的追随，更是构成了整个世界的规则。

    但是主人告诉我，只有致死追随仍并不是真正的信，真正的信是毫不怀疑，每时每刻，分分秒秒都完全相信神的决定与指教。这就好比，虔信的人，得到了神明的承诺，蒙着眼睛在悬崖边上行走，而不会坠入深渊一样。”

    侍者：“两位，想看看这里的后花园吗？”

    波摩伦吉：“听说，宫殿主人私下里崇拜天堂，连后花园的样式也在一定程度上模仿了天堂。”

    小络：“天堂的后花园，是什么样子的？”

    侍者：“两位请跟我来吧。”

    这座花园完全不像是地狱里的景观：黄色、白色、红色的花朵开在花园的每个角落；杉树与桦树似乎一直停留在十几年的高度，不会长的特别高大、粗壮；“太阳灯”（以魔法为能量的、十分明亮的、释放着接近太阳光光亮的灯）悬浮在半空中，它的光亮照不破天上土黄色的云层，却带给人几分空灵的感觉。

    “从宫殿正对面是看不到这盏‘太阳灯’的，主人不希望太多人知道他对天堂的向往，但是……只要坐在这里，就能够瞥见天堂的一角了！”侍者说着，坐在了长椅上，示意我们也坐下。

    我和小络并肩坐下，的确，从这个视角看，“太阳灯”的位置十分巧妙，从这个视角看，“太阳灯”十分明亮，甚至有些刺眼，它的光芒遮蔽了我们头顶的乌云，在花园黄白色墙壁的配合下，这盏“太阳灯”就像是真正的、午后的太阳。

    “你们注意到那些三种不同颜色的花朵了吗？它们有些不起眼，但它们可是由主人跑遍了大半个世界得到的野花种子生长而来的，对主人来说，它们甚至就是天堂了。”侍者微笑着说。

    小络急着前往天堂，对侍者说：“我们来这里是想要出海去天堂的。”

    侍者笑容不减，说：“既然是这样，那你们一定要小心。进入地狱的道路有无数条，但是，想要活着离开地狱，前往天堂，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乘坐‘落魂舟’，跨越‘生死海’。‘生死海’潮汐的产生并非源于月亮的影响，而是由于沉入其中的游魂灵魄与其业力的交织所致。‘生死海’的‘渡船人’们都是一些万念俱灰的虚灵（一种有生命却缺乏神智的生命体），他们体态枯瘦、神色黯淡，身穿黑袍，遮挡面容。”

    黄昏城外，沙滩连接着大海，海的对面，就是天堂，那里有往来的旅人和耀眼的太阳。

    我和小络告别了侍者，带着全部的行李踏上了沙滩。

    等待了片刻，我和小络远远看到海天的交际处漂来了一艘小船，从沙滩上看去，它就像是一只漂浮在水面上的黑甲虫。“船”驶近了，我们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船，只是一艘木筏，恐怕也只有那些失魂落魄的虚灵才能够不知疲惫地驾驶它吧。

    “这些行李，没办法全部带走了。”我对小络说。

    “体积大的行李，只能留在这里了。”小络说。

    我们把除了“御光衣”之外的衣服都留在了沙滩上，将梦烛、梦灯包裹好，登上了“落魂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