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沉眠 - 两千年代篇完
“就用这玩意儿去南极？”九溪看着那个又小又旧的钓鱼船，咽了口吐沫。 “怎么可能。”毌天枢白了他一眼。 “吓死我了……” 码头边上有一个人提灯走来，远远地跟他们打招呼。毌天枢就挥着手，用西班牙语说“Hola（你好）”，对方则说“Bienvenido（欢迎）”，随后两人的交谈九溪就不怎么听得懂了。 西语是阿根廷的官方语言，九溪不会说，自从下了布宜诺斯，他就要靠毌天枢说话以及带路。 前来接头的人是个样貌平平、甚至有些木然的老大叔，看五官长相大概是个欧洲与拉美的混血。他皮肤黝黑、须发有点花白了，只是身体看着尚强健，穿着一套又厚又旧、仿佛土著渔夫的打扮，倒是和他的小船很搭。 没几句话的功夫，渔夫就招呼他俩上船。 说实话，九溪都不是很想踏上那条小渔船，这条小船撑死也就六七米长，看起来轻飘飘的；一共就俩舱内的座位，渔夫和毌天枢占住了，九溪只能坐船尾淋雪。乌斯怀亚的天气，受到洋流影响，正是多变又恶劣的时候，现在虽说是下午，黑着天、刮着风、飘着雪的，实在让人担心。 “小溪，你可别掉下去啊！”毌天枢在船舱里扭脸，笑嘻嘻地叮嘱他。 “不至于……你们别开沉了就行。”九溪说着，死死地抓紧了船边的栏杆。 钓鱼小艇迅速地开了起来，船首抬起、发动机轰响，喷出一道水花，三人眨眼间就被推出了岸边。 船上的灯很昏，渔夫开得却快，在这黑天海面里毫不含糊地左右扭动着，九溪看着那人在驾驶座上稳cao方向盘的样子，像是个很有经验的，他先前那点轻视之意也就消了，只不过他在船尾经受拐弯加上风吹雨打的体验实在有点狼狈。 也不多时，小船开上了更南边威廉斯港的领土，渔夫把他们放下，就又开走了。九溪和毌天枢踏上了一片荒芜的山地小岛，毌天枢就介绍说，这里已经是智利的管辖范围。 九溪拨弄了几下被水打湿、已经黏成一片的头发，说道：“哟，偷渡了。” “嘿嘿，不至于。”毌天枢说着，已经朝岛内走去。 九溪也赶紧跟上。 这里黑灯瞎火的，只有毌天枢手中一盏从渔夫那来的提灯照明，九溪不敢掉队。滩上尽是乱石，往里走又上了树木丛生的小山岗，一踩一个深深的雪窝。雪水浸润的土地被严寒冻得很坚硬，俩人穿的鞋都不是很舒服，走了一段路就开始双腿发酸。 长途的旅行走到这里已经很累了，昏黑荒凉的岛上又多生斜刺出来的枝条根茎，伏击两人的脚步，于是他俩不得不在难走的路段相互拉扯着往前迈步。 “刚才那人，是你的朋友？” “嗯，他小时候我救了他一命，最近这些年就拜托他每次帮我开船了。” 九溪还是只穿着单外套，此时鼻头都冻得发红了，手掌却还热着。 他俩说话哈出的白气在灯下缭绕片刻又很快被吹散，岛上当真一个人也没有，荒芜安静得如同世外桃源，只留风声浪声、雪落声、和两人行走的闷响。 “这是你的基地吗？” “算是。” “难不成我们就从这里，一下子瞬移到南极里面去？” “没那么玄乎啦！” 幸好难行的路段并不太长，两人穿过一小段山路到了侧对岸的一片海滩上，就看到一片地势险恶、几乎寸草不生的巨石滩，船舶无法在这里停靠。 石滩上，则有一处小型的鹰嘴崖，崖顶建了一座小屋。 其上是无日无月的天空，其下悬空临着波光点点的海面，形单影只，渺小而又孤独。 “是我的中转站。” 毌天枢介绍道：“很少有人来过这里，我也是第一回把它介绍给人看。” 很显然，就是这座孤独的小房子，连接着荒无人烟的南极和人类的大陆，连接着毌天枢口中的千年时光。 九溪远眺那间小房子，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两人加快脚步走上那个凌空的鹰嘴崖，小房子随着步伐放大，实际约有一间教室大小。毌天枢站到小房子的门前，令人惊叹的一幕发生了。 那厚重的金属门中间，竟然发出了幽幽的蓝光，精密的门锁中间投射出一道波光涌动的扫描线，把毌天枢从头到脚地扫了一遍，而后转为绿色，锁中传出一阵连锁的金属搭扣打开的“咔哒”声，伴随着大门向两侧展开的气泵声，金属门中展现出房间内部的样子，里面的灯光由近及远地亮起。 一切竟像电影中的场景，却真实地发生了。 “嘿嘿，没有做什么提示语音和友好的动效，比较简陋啦。”毌天枢说着，引九溪往门内走去。 九溪惊叹无言，然而屋中的场景却更让他震撼。亮堂而空阔的屋内，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辆造型略有奇特的船艇，比起之前的钓鱼船，它大不了太多，却有着纯黑色的外表，几乎不见装饰的超现实光滑表壳，一体流线的身形，船首高高翘起圆弧，狭长地刺出，仿佛即将破空而发的箭矢。 很难想象，这样一艘仿佛外星文明的船，会被藏在这样一个荒芜的孤岛上。 屋内除了辅助它的支架和照明的探灯，就只有这艘艇盘踞其中，光芒将这个黑色的大块头照得十分宏伟，九溪走上前，摸了摸它的外表面，感受到冷酷却润泽的触感。 它造型的奇特，在于它明明是一艘船，下半部分却并非埋入水中的龙骨，而是稍显扁平的球弧，整个船的形状像一个巨大的子弹头，而上部又有一个凸出的顶盖，说起来，比起船，它的形状反而更接近传统造型中的UFO，只不过被拉成长条状。 九溪能做出这是“船”的判断，也在于它以侧面稍显狭长的形状示人。 “看起来如何？”毌天枢问道。 “这东西，能飘在水上吗？” “不仅能，还能水上水下两用，时速五百公里。” 毌天枢说着，按了手中一个车钥匙大小的遥控器，船头两侧的两小片区域忽然像睁开似的亮起，原本浑如一体的纯黑表面多了两个和车灯类似的亮块，向前方探照，形如苍狼的菱形眼睛。 “其实是从摩托艇演变来的，也许更像跑车艇？动力原料和造型上做了修改。但是下方接触海面的部分又类似于气垫船的原理，阻力很小，而且被浪压到水里的时候，很容易重新浮上来。” 毌天枢这边在介绍，那边摩托艇的上盖打开了，从两侧边缘放下了舷梯。 “我给它命名为‘偷摸大基’号，意思是我们可以开着它偷偷摸进南极的大基地去。” “……有没有文雅一点的名啊？” “呃、它还有个外号叫‘天枢号’。” “……你临时取的是吧。” “呸，神的事，能算临时么？” 那舷梯一层一层地从上往下展开，只有台阶而无扶手，每一级台阶都折叠在上一层台阶下，分成纵列几块弹出、搭扣，直到展成一条阶梯，看起来材料非常单薄。 “说起来，它的设计原型其实是‘红色邮差’加‘褐色一字’，但是攻击的功能都去掉了，而且动力方面系统，根据我能做到的程度做出了改变——没有原型机那么快，毕竟红色邮差的遛弯儿时速是5.7马赫，超音速战斗机的速度，放在现在实在是有点夸张了。” “什么是‘红色邮差’？” “三千年代的一种……海上军械。” 毌天枢已经向一侧的舷梯走去，对九溪招了招手道：“上来看看！” 九溪从另一侧的舷梯爬上去，可叹的是，这条看起来薄脆又窄小的舷梯居然意外地好走，踏在台阶上，甚至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颤动，牢靠得仿佛踏上了结实的岩石地面，却不会感到过于坚硬。 爬上舷梯，俯视船舱里，则让人容易理解得多了，其内部构造真像个跑车一样，两个舒适柔软的座位，驾驶座前面有方向盘、cao作杆和几个区域的电子屏幕，两个座位后方还有一块可供活动、放置杂物的小空间。 “昨儿在飞机上睡得不好，你要是困的话，可以在座位或者后面休息一会儿。不过……随便了，反正过不了多久也要长眠了。”毌天枢笑着钻进驾驶座里。 九溪这会儿哪还有什么困意，进了舱内到处乱摸乱看的，对每个零件都感到好奇。 船舱内也是黑色的基调。黑色的金属底板、皮革包厢、座椅。九溪走进来就到处转悠着把包厢内看了个遍，好歹只是两个人能转过身来那么大点的空间，他很快尽兴了，坐进副驾驶的座位里。 虽是副驾驶，可九溪感觉自己这个位置并没有什么需要cao作的地方，就见毌天枢笑呵呵地点了点屏幕，蓝荧荧的微光亮起，头顶上的盖子重新合了起来。 九溪抬头看去，头顶的罩子就像一个变形的星冰乐拱盖，刚才从外面看是黑不透光，此时从内往外看却是透明的，抬头看天花板时，中间的罩子透亮得如同不存在。 房屋内的大灯一盏一盏地灭了，昏暗下来的房间里只剩了cao作面板和周围一些小指示灯的冷光。厢内隔音良好，静得只剩毌天枢手头拉动cao作杆的声音被无限放大。 “系好安全带吧。”毌天枢说。 “嗯。” “不系也行。” “啊？” 已经一片浓黑的房间，门被打开了。并非他们走进来的那扇门，而是天枢号面前的一堵墙。 同样昏黑、但稍有雪色的外界天光从打开的墙中漏了进来，仿佛拉灯后的电影院，只有一块方形的画面在视野中心亮起。 毌天枢启动了发射键。 周围用以固定的机械臂似乎在降下，直线形的弹射轨道似乎在抬起。九溪看不到那些，只感觉在安静的机械运转声中，一种逐渐增大的压力把他牢牢地按在座位上，而眼前的景色在瞬间拉大，他们冲入了电影之中。 冰冷而黑暗的海岸边，天枢号就像一粒小小的尘埃，从鹰嘴崖吐出，安静地落入严寒中的海面。 而后，向南疾行。 飞刺而出。 乘风破浪。 “小溪，不如来面对面地直说一下吧，你可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尽管都提了好了。” 距离夏至时分、南极极夜的开始，还有最后九小时。 “有很多……” 九溪不需要驾驶，只需要抬头望着天空。 天枢号在无穷无尽的大洋中疾驰，海水的宽旷时常把它吞没。它小到不如一颗砂石，却在辽远的海面划开尖锐的水花。 人类的技术，当真能凌驾自然、扭转时空么…… “我想要天上的星星。” “嘿。小学女生呀你？” “我以后想要一个女儿。” “唔。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小孩呢。” “以后嘛。” “儿子不喜欢？” “感觉很烦人。” “还有吗？” “我们这次去南极，不在南极玩了吧？” “嗯，我们开船上岸，走不太远就从入口进电梯。外面风雪太厉害，不值得。” “要是以后能再来南极悠闲地赏景就好了。” “这个简单。” “……” 天枢号驶入了令人闻风丧胆的魔鬼西风带，烈风只是让它的行进路线变得稍许曲折。几米高的巨浪把小艇压入海内，而小艇保持着疾速的飞驰，在水下突进了一阵又浮起、压下、冲出、循环往复。浮冰开始撞击外壳，微小的天枢号就像一道子弹，打破浮冰的阻隔，只留下碎裂的残影和爆破的声响。 “天枢，你来说，生命是什么？” 毌天枢双手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海面，淡淡笑着。沉默许久，说道：“快乐是两段悲痛之间的休息，生命是两次沉睡之间的闪光。” 纠缠不清的棉线，不再需要被理清，只需要被彻底放下，留作心底的隐痛。 九溪看着已经久久不再褪去黑暗的夜空，也许几小时后太阳还会最后一次在南极的地平线边缘盘旋一次，随后隐没数月，而对于他来说，生命的黑夜已经开始，他不会再见到太阳了—— 直到醒来。 . 【两千年代篇完】 . . . . . 感谢观看，两千年代篇相当于这个故事的前传吧，把这部分作为开头，可以说是我的一个失误，它太长了，而且与正片风格和内容不算很搭（也许）。就当做一个小尝试，从三千年代开始，则是正经的主线剧情。 或许正篇的文风会稍微调整一下，主要是，我更希望我写的小说是能够给人带来快乐的。两千年代篇的故事和背景着实有点emo了，写得我自己也emo了。 我知道，写到这里，其实是没什么人看的，因为题材、开头、风格、连载形式种种原因。如果您看到这里，我非常非常感谢，却也不知道再说什么。 人有时候就是会被很现实的问题打倒啊，一文钱难住了盖世的英雄嘛。在交不上房租的生活里强迫自己做梦真的蛮痛苦呢，即使如此，也好想过得自由快乐呀。 有缘再会。 真的很想再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