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梦
202x年5月17日凌晨 “你好！” 绚烂的光雾正在附近爆破。七彩的法术射线流窜着。狂轰滥炸的激光中，九溪漫不经心地分出一瞥，从魔法光影的缝隙中瞟了一眼来者。 此时九溪正在漂亮的旅游城市里跟一个大怪物打架。 隆隆的崩塌声四处作响。他在远离战场的城市街道间绕着圈乱跑，手中见缝插针地传送着看不清的能量，远远地给怪物输出伤害。而那怪物身边还有几人正在房顶上跳起跃下，卖力地与怪物搏杀。九溪的缩头乌龟打法与同伴相比显得十分偷懒。 也许正是因为九溪在战斗中太过悠闲了，这才莫名其妙地跑出来一个女孩子跟他搭话。 “你好！——” 那不知从哪来的女孩跟着九溪四处躲闪，挥着手向他问好。城市中的小楼大厦在他们的高速移动下显得十分渺小。 九溪心中有些奇怪，却顾不得理她。于是那女孩继续搭话道：“这么巧啊！” 巧什么？九溪觉得好笑——明明与她不认得！ “你也好你也好。”不好意思一直晾着人小姑娘，他便漫不经心地回应了一句。可手头上的输出却越发变高了，花里胡哨的光线被他狠狠地砸出去，显得他十分努力的样子，截然不像之前的散漫。 九溪说不清自己此时刻意的卖弄到底是为了炫耀能力、还是为了保护身边的女孩。但无论是哪种原因都让他产生了点儿洋洋自得之意。 他明知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做到任何自己想做到的事——因为这里是他的梦境。只要他尽力去cao控，他就是万物的主宰。 “你在做什么呀？”身边的女孩又在搭话了，她的声音温温软软的。 尽管九溪一刻不停地左突右进，那个女孩却不跑不跳，只是一直悬停在他身旁，仿佛与夜路人并行的遥远月亮。她穿着纹样繁复的古代长裙，三千青丝绾成简单发髻；目光清亮，只是样貌让人看不太真切。 九溪随口答她：“我在工作。” 女孩嘿嘿笑了两声：“这就是你的工作呀？——就打些怪兽？拯救世界？” 九溪的心情霎时低落了下来，似乎对方戳中了他的什么痛处。 他手中的攻击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那女孩追问的目光粘着他，而他为难地跟对方对视一眼，却不知作何回复。 烦啊，这算什么？专程来嘲笑他的吗？以拯救他人为生有什么不好吗？ “你这么卖力，是想救谁吗？” ——其实没有。九溪一个人也没救下，他在梦里和那些个伙伴日复一日地跟怪物打打杀杀，重复轮回，你死我亡，又有谁获救？ “你是替身使者还是魔法少女呀？” 当然都不是。 “那是谁给你的工作？为什么要做呀？” 好烦！！ 九溪被这一连串的无聊问题气得不行，咬着牙拉下脸不予回话，却也实在是因为无可奉告。那女孩的求根问底把九溪藏在心底不愿面对的事实刨了出来：这是一个牢笼罢了，没有英雄，没有人得救，只有无由来、无未来的厮杀。 女孩却像读不懂空气似的，继续追问：“小溪，你现在在这过得不开心吗？” 九溪已然十分恼火。 怎么可能开心？无论他此刻做什么，无论他是浑水摸鱼地偷懒还是卖力去与怪物搏杀，都毫无意义。他和他珍爱的同伴们前赴后继地迎来各自的结局，而远处那个遮天蔽日的阴影，尽管有时会在吞噬所有人后成为末世的终焉、而有时会被击杀陨落，不论如何，九溪心知肚明，在他下一次进入梦境时，一切又会重蹈覆辙。 他和同伴们早就明白这场战斗挽救不了这个梦中的世界，却不忍心就此放弃，况且，在终结的前夕，除了在此坚守奋战，他们也做不了别的什么。 他们早已迷失了方向，这里没有尽头，只有压抑。 九溪握紧拳头，闪身藏进一栋废墟的门厅后，暂时避开外面暴雨般流窜的攻击，只从缝隙里留意着怪物的动向。 聒噪的女孩也躲进来了，学着他的样子朝外张望。九溪瞪了她一眼，想要发火，却觉得一口气闷在喉咙里。 那女孩让他觉得分外熟悉。尽管他想不起对方的名字，也不记得曾经见过她，却觉得已经与她相识许久，好像她也是几时并肩的同伴之一。 “你快走吧，”九溪叹了口气才耐着性子跟她说话，“这里很危险，居民都已经离开这座死城了。你怎么还不走呢？” 女孩盯着那怪物，缓缓地摇头：“我要到哪里去？” “去……安全的地方……”九溪的声音低了下来。他也不知道能逃去哪里。 “我无处可去，”女孩说，“我属于这里，我早已作出选择。你呢？小溪，你想去哪里吗？” 一道法术的攻击轰的一声砸在附近的墙上，强烈的爆破声让九溪脑袋发蒙。 但他无暇顾及，他愣住了。 他能去哪里？他能离开这里吗？ 原本，他的内心只有一片浑浊的黑暗。这个问题被提出以后，一片遥远模糊、桃源般的愿景却在他眼前展开了。 他呆呆地看着对方，又茫然地忘向远处的怪物，周遭的建筑好像随着他的心情开始震颤，一阵咣啷啷的声响，碎石和尘土猛烈地扑下来。 九溪乱了阵脚，他怕周围的房子承受不住外面的进攻而塌掉，但他又十分在意刚才的话题，时间紧迫，他愈发焦急，于是抓起女孩的手腕猛冲了出去，躲闪着纷乱的石块，又找了一处空旷却有掩体的地方躲着。 他仍觉得不放心，四下观望，却发现那些纷乱的战斗声音渐渐弱了，只剩不知什么暗处涌动的残响，远处的那个怪物的身影也隐去了，留着丝絮纠缠的黑雾蒙在天边。 九溪的心没有就此放松，反而更加提了起来。他知道那怪物不会就这么平淡地被击倒，一定是在策划着稍后出其不意地给予他们重创。换而言之，就是在等技能CD吧。而同伴们仍然在四处跑跳着清剿怪物的残党，九溪一眼扫过去，觉得同伴的数量已经不如刚才多了。他虽认为他们都是自己珍而重之的朋友，但具体的却认不清是谁。 尽管九溪为了接下来的危机提心吊胆，但那怪物现在毕竟没有再把直接的威胁拍到面前来，九溪此刻还是有了喘口气说话的余裕。 他心里记挂着刚才被问的问题，他想去哪里？ 他似乎是第一次被问这个问题，也或者是第一次被认真地这样询问。 他的意愿真的重要吗？可以被实现吗？他仿佛从暗色的天幕里看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光线，想要伸手去抓，那点亮光却游离在他能触碰的范围之外。 “天枢，”他对身边的女孩开口叫了一个名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不过此时他无心理会了，“我能去哪里？我属于哪里？我、我走不了的，对吧？” 只一瞬间，他心中的慌乱就实时反映在了梦境的世界里，几乎是应着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浓重的黑影从他背后轰然爆发，无数条挂着不明粘液、张牙舞爪的小触手涌上他的全身，九溪条件反射地惊吼一声，抬起手臂就放出了一把大火，他浑身燃起烈焰，近身的黑影纷纷化作灰烬，可他们生长的速度比九溪烧化的速度更快。 九溪心中的动摇使他没有力气再做梦境的掌控者，不过一个照面，九溪就被牢牢地束缚住，即将要被拖进深渊里去了。 “天枢！” 在这电光火石的关头，九溪猛然想到他那些还在战斗的同伴——怪物已经突破了他们的防线，难道他们都已经先一步死去了？ 他心中感到无尽的悲凉，方才因为天枢的询问而在他心头燃起的那么点希望之火被身后的黑影掐灭，只剩反噬而来的不甘与绝望。 “天枢，你快走……” 他逐渐不能动弹，用尽最后力气催着面前的女孩逃命。怪物逐渐把他吞噬，黑雾漫上他的视野，很快，他就只能看到女孩模糊的脸了。 女孩并没有离开，还是定定地望着他，那双眼睛投来的目光仍旧清澈，只是已经充满怜悯。她蹙眉看着九溪，让九溪恍惚间觉得好像母亲在看她受难的孩子。 九溪看到的最后一点画面是对方悲伤的眼睛，而她说的话在他耳边清晰地响起—— “小溪，我会救你的。别怕，我会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