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婚事

    西境战事打得正酣，守将林孟奇在战争大规模爆发前，按例本是要调到北境去的，照这情形，好像只能先把仗打完，再说调防的事情。

    但是朝廷中的各方势力较量，京中是非之地，地方来的消息稍加修饰就意思大变。眼看这入秋了，但是林孟奇和西陵的军队交手，最近的一次情况不利，失败收场。朝臣中有人说林孟奇年纪大了，稳重沉静，适合防守。对于西陵那边的情况，可能年轻将领应对起来更好一点。

    对于接手的人选，朝中的将领也不多。更何况，西境的情况复杂，这场仗到底要打多久，能不能打的赢都是未知，朝中有志气的武将，有些也被家里阻拦，不去请缨。没有志气的就更加了。朝中基本上都把目光聚焦到了周明渊身上。

    周明渊的父亲周伯景本是辅政大臣，封宣远侯，此时在朝中已无官职。因为受到朝中同僚的倾轧，也是为了每次上朝，不让对手们把精力都放在如何对付自己这件事上，便以身体不支为由告老了。周明渊尚武，这年在东南边境抵御外侵，夏天大胜，击退敌军之后负伤，在京养伤。

    周明渊的母亲是林孟奇的meimei林玉贤。周侯爷夫妇只有一子一女。

    周明渊无疑是个人选，渐渐地，这风向起来了，他就成了唯一的人选。周明渊虽然年轻，将近而立，而且林孟奇是他的舅父，看在这一层关系上，西境军和他的磨合应该会少很多。

    为了促成这件事情，前朝的风声都递到了皇宫后院。为了让朝廷安宁，周家只能离京。太后甚至都在这件事情上，推动了一把。

    太后帮忙给明渊的meimei明瑶指了一桩婚事。

    太后的一个远房表姐，家在蜀州，祖上也是做官的，只是这一代年轻人还没有人入官场而已。这位表姐家中长子未婚，和明瑶年纪相配。京城和蜀州山高路远，但是明瑶年纪早已经二十出头了，京中基本没有人登门求娶，现在又是太后出面，加上说萧家这位长子学识高，志趣雅，周家还能怎么办。

    明摆着，很多事情，大家只想早成定局无变数。很快，明瑶的婚期定了八月中秋节前的日子。

    这婚事已成定局。周明渊也接受了朝廷的调令。周家就要离开京都了，皇帝挽留了一下，周伯景说要早点过去，明瑶出嫁，和送亲的队伍一起过去。只有一个女儿，这么做也合情合理，并不会在朝中掀起什么风浪。

    那肯定不留了。考虑到明瑶的名声，这么做自然是最好，皇帝还夸赞周伯景父心疼女儿明渊心疼meimei。

    周家一直在整理东西。到西蜀去，倒是可以轻装简行，但是嫁女儿，肯定要风光。

    萧家长子的名声不错，周伯景夫妇欣慰了好一阵子。

    但是后来八字帖到了，发现上面写着的人并不是萧泊，还是刚刚过了二十的萧泊。这年纪比明瑶还小三岁了。但是人说了，这是萧家的嫡长子，那位传说中的长子可没有福分，只是个庶出的。

    周伯景夫妇两心紧缩起来。这个萧家，听说萧远尚已经不在了，下一代里还没有人“继承衣钵”，走入官场。那么，和周家联姻无疑是个机会。看来，这个萧泊和他的母亲把这一点看得很透。不过女子大上三岁，恐怕……诶，林玉贤说书香世家，长子那么优秀，嫡长子还能差到哪里去呢。

    这不，这位嫡长子就很差呢。没多久，林家那边来信说，替周家打听过了，这位萧家的嫡长子就是品性不好啊，而且身世有些复杂。具体怎么不好也没细说，只说“委屈瑶儿”了。

    这话都不能让明瑶知道。可把周伯景夫妇愁死了啊，但是又要故作镇定。

    细节的话，距离蜀州城越近，就知道的越清楚。

    差不离，吃喝嫖赌，样样俱全。

    再怎么样，明瑶多少也知道一些了。追问之下，才知道自己的一丝期待落空了，自己的未来夫君绝不是什么儒雅温和、才艺过人之流。暗自垂泪是少不了了，经历了很多，不想父母太过担忧，装出一副日子随便什么样自己都能扛过去的坚强懂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办法的了，太后出面的事情，只能硬着头皮嫁了。

    到了蜀州城，林家的女眷来接周家众人。林家男的主要是没空，忙着应敌打仗。另外，蜀州太守顾一桐夫妇也来了。

    周家的府邸早就准备好了。林家老夫人特别疼爱这个林玉贤这个女儿，早早地派人替他们收拾好了府邸，还给明瑶备了嫁妆。两个舅母也是如此。这桩婚事也很匆忙，也多亏了林家在蜀州替她cao劳。

    要不，林家小辈姐妹私下说，明瑶当大小姐多么幸福，这么多人宠着捧着。偏偏姻缘劫难逃。真是让人遗憾惋惜。

    林玉贤夫妇应酬了一番，安排下人安置一切事物。其他客人都走了，只有老太太一人留下来，陪林玉贤呢。母女俩平日里隔山隔水的，很少能到一起去，这会儿西蜀重逢，根底上不算什么好事，但是亲情来说，老太太又有一丝高兴的。

    老太太和林玉贤说了一些萧洛的传说。

    萧家大夫人，也就是太后的那位远房表姐，膝下无子，这一说赐婚的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个过继的儿子了。

    这个萧洛是私生子，自小养在外面，顽劣不堪，不学无术。这刚到了萧家，挥霍无度，城里赌坊酒馆甚至青楼都有他的身影。

    老太太这番话是要林玉贤做好准备，明瑶委屈是一定的了。这母女俩说起这来，愣是愁苦叹息到天明啊。林玉贤很是过意不去，说:“连累母亲了。”

    老太太说:“我们母子祖孙，血rou相连，哪里来的连累一说。只是苦了你了，本想你一生顺遂，前几十年，为娘哪里替你担心过半分，整日里专想着你那两个哥哥呢。”

    老太太抹了一把泪，继续说:“没想到你啊，还有这个坎在这里等你了。你这一生，我哪里想过你有这般大的委屈。毕竟你夫君儿子都是谨慎淡然之人啊。”

    “母亲……”这听的林玉贤心疼死了，心疼母亲，心疼女儿。

    不过谈话到了结尾了，还是十分牵强地安慰了一下林玉贤，说这萧洛也是年纪小，加上成长经历特殊，这一时半会儿迷了眼了，也许，哪天就改变了呢。

    第二天，明瑶和林家的表弟林子虞，表妹林珊聚齐了，说到萧洛无恶不作的事情。明渊还说着要去抓萧洛现行呢，谁知道林家兄弟说，他们去抓过了，可是找不到人。毕竟嘛，他们也不知道这萧洛长什么样子。这萧洛倒还躲着严实，他们问人也问不出什么来。

    明渊等人都表示随时为明瑶出头，就连林珊都说了，要是那窝囊废敢欺负明瑶，婚后依旧无德无能，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当然这些都是口舌之快。

    婚期越来越近，明瑶连改嫁衣都不愿意。这样的婚事，不值得她精心准备。府里的几个丫头在婆子们的指导下替她安排着呢。

    刚到了蜀州，也难安宁。周家毕竟是高门，哪怕是人们知道这是落魄的凤凰，也要去表示下尊敬。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比起攀上点什么关系，更怕失礼得罪。

    所以周伯景夫妇一直忙于应付各路客人。加上明瑶的婚事，忙得连两个孙子都照顾不过来。

    明渊的妻子已经不在了。生下长子言祯后身子就不大好，明渊倒是心疼她，就说自己只这一个儿子也好，但是高门大户里的女人非要多子才有安全感，这位夫人后来执意要再生一个，过了三年，生下了二儿子言祺后不久，就不幸过世了。

    眼下，一个五岁，一个两岁。明瑶平日里多照顾两个侄子，眼下也顾不上了。孩子们跑到她跟前来，无心安抚。

    婚礼当天。

    拜过堂之后，明瑶到了洞房里。

    萧家的下人们在外面聊天。明瑶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这些下人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大意都是差不多的。怜惜这么好的家世，却要加给萧洛这样子的私生子。就算过继给了大夫人又怎么样，私生子就是私生子。

    听说周小姐很有才华，萧洛有什么才华呢？哄女人开心？赌场大呼小叫？

    ……

    这些下人们说得越发起劲，到了一些词句不堪入耳的地步了。

    九儿推开房门瞪了她们一眼，这些下人们也不害怕，眼神里还带着几分讥讽。

    门一关，就听到她们说“这个家再怎么也轮不到这位二少爷来管来当，一切都还在大少爷和夫人手里呢。”

    她们说的“夫人”，其实是陈夫人。

    明瑶确实委屈得够够的，一生气就自己把盖头扯下来了。

    “哎呀，小姐……”九儿本想阻止来着，已经来不及了。

    明瑶的眼泪，流下来了。

    “小姐，咱不哭啊，这大喜的日子，多不吉利啊……”九儿的话简直是废话，最不吉利的事情就嫁过来了。明瑶还在乎这些。

    萧洛到了新房里，明瑶已经自己掀开了盖头。萧洛喝了很多酒，身上酒气很大，进门走了几步就停了。

    明瑶一脸怨气地看着她，说:“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萧洛说：“好，我不过去。”

    明瑶说：“往后，我们各过各的，互不干涉。你爱怎么就怎么，我就在这宅子里头，安安静静的，绝不打扰你。但是你也不要……不要……”她说不下去了。

    萧洛说:“我明白。”

    “你明白什么你明白。你不要到我小姐身边来。今天不许，以后也不可以。”九儿厉声说道，并站到明瑶身前，作出保护她的姿势来。

    在萧洛看来，他再往前一步，这丫鬟要与他拼命了。

    萧洛说：“我来时告诉你，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城西附近的宅子里去。我们不能住在萧家这里。”

    “哼，您是嫌这里远，不如那头宅子方便你去风流快活吗？”九儿气死了，骂的更凶了。

    “总之，我们不能住在这里，明天要离开，到城西边的宅子里去。”

    说完，萧洛就出了门。九儿赶紧去把门关上。好家伙，这一顿cao作，萧家下人肯定传出去，又是一顿茶余饭后的世家子弟韵事。只是人们多少顾及周家的颜面，不敢传的那么大胆了。

    这一夜，周家都未眠。林玉贤望着天上快要圆了的月亮，双手合十，祈祷上天垂怜，一定要优待自己的女儿。贴身丫鬟给她披上披风，以免着凉，同时劝她回屋里去，林玉贤不肯，就站在庭院中。丫鬟也陪着她站在外面，露水渐渐地打湿了衣裳。

    月亮西沉，林玉贤才缓缓转身进屋里去。

    萧家。明瑶一夜未眠。块到天亮的时候，换了衣裳，梳了发髻，准备天亮之后去给萧家长辈请安。萧家长辈，也只有萧夫人一个人。

    第二天，明瑶恪守礼教，起了早去给萧夫人请安。萧洛自然没有同。萧夫人很是照顾明瑶情绪，没说话的时候的更多，说话也是叫人喝茶。

    不久，只听得外面有人吵架的声音。仔细一听，是萧洛和什么人在争执。萧洛的声音少一点，主要是对方在指责他，情绪十分激动。

    明瑶只断断续续听得一些“肯定是你害了他”、“他怎么会做那种事情”一类的词句。心想，肯定是萧洛又做了什么荒唐事。

    没一会儿，萧洛就进来了，换了一身白色棉布衣服，身上酒气也没了。进门给萧夫人行了礼，但是没打招呼。看着明瑶说：“我们该走了。”

    明瑶问：“去哪里？”

    萧洛回答：“昨晚和你说了，我们今日就去城西那边的宅里头，往后也不住在这里。”

    九儿昂着头说:“我们不去！”

    没想到啊，萧夫人说话了：“明瑶，出嫁随夫，你看他不喜欢住这里，那你们夫妻不同住一处，肯定不合适。这叫人看了，会笑话的。”

    明瑶肯定知道啊。但是，但是。

    无奈，她只能跟着萧洛去了城西处的宅子。到了宅子附近，发现竟然和林家的府邸隔得十分近。

    他竟然敢住到林家的附近去。这人行事荒唐，多半也因为是个愚蠢的东西。这样一来，林家表兄弟们逮他不是容易得很么？

    明瑶想想都觉得这很难堪。林家在西，周家在南，萧家在城东北处，离林家和周家的府邸都远着呢。萧洛偏偏要住到西边来，还恰好挨着林家。这以后的笑话，都让人看了个全乎的。

    进了宅子，有妇人小姑娘来接，就喊了声“少爷，少夫人”。便取了东西往东苑走去。没有多的话了。

    这处宅子很是简约，但是又很雅致。院子里东西不多，但修剪得很好。明瑶想，肯定是萧洛一早就决定住到这里来，萧家下人肯定收拾了一番。

    萧洛说:“往后我们暂住此处，你看有什么东西要添置的，只管说。”

    “和你说得着吗？”九儿插嘴。

    “不是和你说了，我们小姐的事情，用不着你cao心，您大少爷该干嘛干嘛去。”

    明瑶也不阻止九儿，随她顶嘴。

    “那我们住这处院子，你没事不要进来，只管去别处去。别让我们小姐看着什么脏东西，污了眼。”

    萧洛说：“那你先静几日，有事家里有人应付着的。你不要怕麻烦了他们。”

    说完，萧洛就离开了。

    接下来有三四日，萧洛都没有出现。明瑶也不出门，就到东苑的院子走走或者发呆。她不哭，只觉得日子很长，一睁眼，漫漫长日，九儿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这丫鬟也就学了些骂人的本事罢。

    她更不到宅里外面去，生怕遇到林家的人。因为萧洛住在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好像没有什么人知道他此处的宅邸。

    萧洛好几日不露面，鬼知道他干什么去了呢？好像又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过了三天，到了中秋节。萧洛到了东苑的院子里，马上就被九儿给哄了出去：“我们小姐不想见你，看到你就难过。”

    萧洛也是无奈，只能出来。这桩“难过”，也不知道是为的哪一桩。

    不过也不急在一时，总会弄清楚的，时间总会告诉人们答案的。

    周家的人也是没有得到什么消息。只是说没有明瑶的消息。可能是真的顾忌周家的缘故，关于萧洛的流言没有新的说法。这会儿，人们倒想流言有点新的东西，好歹算是知道一点情况。林玉贤这样想到。

    西境的战事还在继续，据说又连打了几仗。双方胜败均有。周明渊虽然还不在职，但是凭着舅父这层关系，先去熟悉情况了。林孟奇是西境的主帅，弟弟林仲毅是他帐下的猛将。林仲毅的队伍此次最为凶险，一仗下来，伤亡惨重。

    林家的人都担心起战场的情况来，再没有人有余力来管周家萧家的这些事了。中秋佳节，两家人也没有走动。每家都悬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