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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3章 再上凌霄(一)

    神鹿洲西南捣药国,如今又是良医齐聚,大医云集之处。

    捣药国那座膏药山,后山有处山崖,如今叫做回头崖,是神鹿洲西南十数国中极其出名的江湖门派,门主名为林悔。

    那块儿巨大崖壁上刻着一段话,浪子回头金不换?你想得美!谁跟你换?

    于清清指着那些大字,疑惑道:“不是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浪子回头金不换吗?不换吗?”

    龙丘棠溪一笑,弯腰与于清清说道:“回头你去问你们山主,他喜欢答疑解惑。”

    说话时,有个中年人已经重重落在不远处,他满脸惊讶,“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于清清又疑惑了,心说怎么到了神鹿洲,大家都管师父叫大小姐了啊?

    小姑娘很早就知道一个道理,就是大人说话的时候,心中有疑惑的话,得等到大人说完话之后再问。

    龙丘棠溪对着于清清一笑,方才心声她也听见了。但她还是先对着楚螈说道:“我们要成亲,他听说你这里有个回头崖了,来神鹿洲之后就想着亲自给你送请柬。不过他得晚点再来,这会儿在山脚药铺呢。”

    楚螈往山下看了一眼,叹道:“时隔多年,我终于是有底气在他面前抬起头了。”

    龙丘棠溪笑了笑,“我自己逛,你想去就去吧。”

    膏药山下有一间百年老药铺,只卖膏药。但自打药铺前方多了一块儿刻字石碑之后,门前练剑之人也变得越来越多了。

    巨大石碑,上写“擎天之人在乡野路上。”

    边上有小字,“癸丑年冬月初三立碑于此。”

    有个白发老者坐在门口晒太阳,也有个背剑青年缓步走到了石碑下方。

    刘景浊瞧见药铺门前摆了一排剑,疑惑至极,问道:“哪儿来这么多剑?”

    老者也没有睁眼,因为问这话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淡淡然一句:“立碑之人曾说,想学剑,得先在药铺帮工一年。那都是待不住一年便走了的人所留,你也想学?剑放门口,今日开始帮工,我给你算日子。”

    刘景浊却见屋里有个年轻人在捣药,还有个面色凝重的少年在扫地。

    “那两个都是帮工的?”

    老者淡然道:“什么眼神?年纪大那个是我儿子,小的那个才是帮工的。”

    刘景浊哑然失笑,“你都有儿子了啊?”

    老者猛地睁眼:“你这年轻人,什么话?哎……咋这么眼熟,以前来过?”

    刘景浊往前走了走,笑道:“眼熟就对了,你见我时还没有屋里那个苦大仇深的小子岁数大呢,姚俜之走了多久了?”

    那老人,此时终于是想起了些什么,他刚刚喊出一个刘字,刘景浊便摆了摆手,他赶忙起身,恭恭敬敬抱拳,随后说道:“家父去世,小十年了。”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问:“生意怎么样?儿子愿意学不?”

    老人一笑,“生意就那样,至于那小子,敢不愿意学?”

    刘景浊点了点头,又看向屋中那面色凝重苦大仇深的少年人,喊道:“那个小子,去给我泡壶茶。”

    少年人猛地转头,面色阴寒,沉声道:“我不是打杂的。”

    刘景浊回头看了一眼老者,后者立刻朝着少年人瞪眼:“你是帮工的,泡去!”

    傻小子,想学剑还跟谁欠你钱一样,你学个屁!

    此时楚螈终于落地,此次见面,楚螈落落大方,对着刘景浊一抱拳,笑道:“恭喜刘兄了。”

    刘景浊互殴跟他,抱拳回礼后,意味深长一句:“我还是习惯叫楚螈。”

    楚螈淡淡然一句:“随你,楚螈林悔,都是我。”

    刘景浊略微扭转身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随后再次抱拳:“恭喜楚兄。”

    不再纠结于过去,坦然面对从前的不堪,知耻而后勇创建回头崖,如此,甚好。

    在楚螈记忆之中,初见刘景浊之后,至今八十余载过去了,这是他头一次喊楚兄。

    他笑了笑,瞧见那少年人端了一壶茶走出来,可刘景浊却说道:“我对着壶嘴喝吗?取杯子搬桌子搬椅子!”

    少年人抬起头,面色阴寒,略有凶光。

    可他还是转头回了屋子,依次搬出来东西,待刘景浊落座之后才扭头儿离开。

    可此时刘景浊又说一句:“茶不够烫,换一壶。”

    少年人一只脚已经迈过了门槛,但听见刘景浊这话,面色变得愈发冷冽,两只拳头也握得吱吱作响。

    刘景浊只是淡淡然一句:“你也可以不去,带上你的剑离开就是。”

    少年人就这么站了几息,终究还是开口说道:“我去。”

    四方桌前,老者满脸疑惑,问道:“刘先生,跟个孩子过不去干嘛?这几十年来踏实干活儿的没几个,他算是踏实了。”

    楚螈则是说了句:“刘山主是知道这孩子的来历吧?”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道:“我还真懒得因为这个推衍一番,只是见他恨意太重,这样是练不成剑的。”

    楚螈便说道:“名字叫成匣,邻国一处小山头儿的修士,前几年被新鹿王朝灭门,。当时他才七八岁吧,新鹿供奉于心不忍,就饶了他,但这孩子一直憋着报仇。”

    刘景浊点头道:“原因是?”

    楚螈一叹,呢喃道:“算是这孩子的爷爷,不积德,掳掠少女,害了几十个小丫头了。”

    刘景浊又问:“他知道?”

    楚螈点头道:“知道。”

    此时边上老者说了句:“但这孩子说,长辈再恶,对我却好。”

    那少年人端了一壶新茶过来,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茶壶热浪。

    可没等少年到此,刘景浊便是一句:“太烫,换。”

    这……明显就是故意找茬儿了。

    可少年没有停步,只是迈步走到刘景浊身边,那张稚嫩却又坚毅的脸朝着刘景浊,沉声一句:“泡茶一次,不够热一次,太烫又是一次。”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淡然道:“然后呢?”

    少年人猛地拿起茶壶朝着刘景浊脑袋砸去,同时伸手拔出腰间匕首,直往刘景浊脖子刺去。

    热茶浇了一身,匕首却在刘景浊脖子前停了下来。

    不是刘景浊阻拦,楚螈也未曾阻拦,隔壁老者早就跑远了。

    是这少年人没有将匕首落下。

    刘景浊伸手将脸上热茶挥去,笑问道:“怎么停了?”

    少年人冷声道:“我不是好欺负的,你不至于死。”

    刘景浊笑了笑,抬手将那匕首化作灰烬,随后晃了晃酒葫芦,“我不爱喝茶。”

    起身之后,随手弹去一缕剑意,那道石碑之上,顿时剑光沸腾,石碑被挪到了药铺百丈之外。自今日起,大罗金仙之下,想学剑的近石碑三十丈,修为皆会被封,且rou身要受千钧之重力!

    当然了,能硬撑着走完这三十丈,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完事儿之后,刘景浊轻声道:“小姚,规矩改了,即日起三年帮工才能练剑,否则学不到的。”

    老头儿被喊小姚,总是觉得哪里有些别捏,但还是点了点头,道:“好的,刘先生要走?你瞧瞧我那儿子有无练剑天赋呗?”

    刘景浊笑道:“若得一孙子,到时候我给他找师父。”

    老头儿喊道:“一言为定啊!”

    咍!我姚家,也要出个神仙老爷了!

    老头儿转身进门,照着正在忙活的年轻人脑门儿就是一巴掌!

    “臭小子,加把劲儿,给我找个儿媳妇!”

    而门口少年,还在发愣,直到听见屋里父子二人吵吵才回神。

    “姚爷爷,这人是?”

    老头随手指向石碑,漫不经心道:“我小时候见过他,这石碑是他留的。对了,你这打杂得加两年了,刚才他说以后想学剑,都得先打杂三年了。哎,也不给点儿补偿,这管你们吃管你住的。”

    但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个石碑立在这里,膏药山下的姚家药铺,就永不会被人欺负。

    登山路上,楚螈问了句:“专门来找我?”

    刘景浊灌了一口酒,想来想去,还是问道:“你……跟林沁有书信来往?”

    此话一出,楚螈老脸一红,干笑道:“那傻小子干的事儿,林姑娘回信了,我要是不回过去不是给脸不要脸吗?这样一来二去,就……咍!”

    刘景浊长叹一声,嘀咕道:“总算知道乱点鸳鸯谱是啥意思了,也罢,你们不尴尬就行。这回头崖弄得不错,不过我想请你搬家,去离洲炀谷,有无意向?你要是有本事说动林沁,他任期满了就调去炀谷。”

    楚螈摇了摇头,“不了吧,这儿,挺好的。我们这回头崖,凡人比炼气士多得多。”

    刘景浊点头道:“不强求,走,吃你一顿饭吧。”

    说话同时递出两道请柬,“黄羊府没人,你爹娘哪儿去了?回头你自己送去,明年来喝喜酒吧。”

    来就是一顿饭,半壶酒,送个请柬。

    这座回头崖,连个像样的屋子都没有,地方倒是大,但谁想结庐,谁自己动手。

    路上刘景浊见到有人诵经有人念道,还有人拿铁钩贯穿自个儿琵琶骨,拉着铁球登山。

    刘景浊便问了句:“有用吗?”

    楚螈一笑,呢喃道:“与林悔一般,是个过程。不过那个拉铁球的不是。”

    刘景浊又问:“只要有悔过之心的,就都要?”

    楚螈摆手道:“我这里不是收破烂的,那种所谓幡然悔悟之后,想找个地方躲起来的,我不要。知道错了,得付出代价才行,哪儿能是一句我错了就能过去的。像那个念经的,是个凡人,也是个……可怜人。醉酒误事,导致儿子死了。妻子一怒之下回娘家,却在半道上失足落水,淹死了。还有那个念道的,是个畜生,杀兄欺嫂,来的时候我都想弄死他!那个拉铁球的最是混账,比我还混账。”

    刘景浊灌下一口酒,问道:“念经的就不说了,剩下两人,代价是?”

    楚螈一叹:“前者的嫂子痛恨他,怀了他的孩子,却在临产之前,将其全家毒死光了。那人酒后回家,瞧见妇人手捧一个已经断气的孩子,对他说,是个儿子,你的儿子。然后……这家伙就疯了,说要学道驱魔。”

    刘景浊沉声道:“你觉得算代价?”

    楚螈点了点头:“如何不算啊!”

    顿了顿,楚螈又说道:“最后那个,娘的采花贼!不是来悔过的,是来受刑的!我废了他的修为,受刑至死才能赎罪。回头崖,受刑之人与悔过之人,参差各半。”

    刘景浊只是深深看了那人一眼,呢喃道:“我真没想到,有一日楚螈会成为一个路见不平便拔刀的人。”

    楚螈呢喃道:“也是赎罪,我知道,若非我是楚剑云的儿子,早就曝尸荒野了。”

    一顿饭,闲聊几句,楚螈也给了于清清一些见面礼,之后刘景浊与龙丘棠溪就离开了。

    到了走的时候,龙丘棠溪才问了句:“看过了?”

    刘景浊点头道:“看过了,不过来这儿,就是叙叙旧,倒是药铺那个少年,若是能学到些什么,未尝不是个可造之材。”

    龙丘棠溪冷笑一声:“有意思吗?”

    刘景浊干笑道:“我从炼气到神明,破境跌境起码数千次,对于其中关隘早就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我要破境,不缺修为,但缺了一种感觉,就是想四处走走看看,找找那种感觉。”

    略微一顿,刘景浊又说道:“我的境界,还在登楼啊!”

    龙丘棠溪瞪大了眼珠子,却又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呢喃道:“怪不得!明明剑道最前的人是你,却无人能瞧见,原来……你才刚刚要合道?难道你的道,不是剑道?”

    刘景浊笑了笑,“我的道是什么,我知道,就是什么都没有。但还是我说的,缺一种感觉,得找一找。不过修为是不会再增长了,与从前一样,我这属于有实无名。”

    于清清回头看了一眼刘景浊,问道:“山主,你跟师父还要带我去哪儿啊?”

    刘景浊笑了笑,轻声道:“我去四处逛一逛,你跟你师父回白鹿城。”

    龙丘棠溪转过头,“去一趟百花山庄吧,给凉茶的请柬,你亲手拿去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