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两顿饭（二）
穿过这些难民，他走到难民营的最里面，找了个高些的地方，站了上去，大吼道：“你们这些人，对于我们来说是什么人，我想你们自己更清楚。是仇人！你们掠我边疆，屠我同胞，这是血海深仇！ “你们自己来这里是为什么，我想你们自己也知道。因为你们活不下去了，你们草原上的同胞，现在有对你们伸出援助之手吗？ “没有！所以都不得不逼着你们向自己的仇人求饶！乞食！ “你们再扪心自问，你们中有多少人，是和那些对你们视若无睹的草原同胞是一样的货色？” 萧雨歇大声的咆哮着：“我们本没必要接纳你们，没必要救助你们，甚至我们应该杀了你们！ “可我们没有这么做！因为我们和你们不一样！至少，我们的心中还有怜悯。至少我看到你们中还有孩子！ “现在，告诉我！我今天把你们救活，给你们活命！你们明天是会变成东郭先生的狼，还是变成农夫怀里的毒蛇？ “我今天给你们活路，你们明天，是不是还会想要提着弯刀来劫掠我们？ “回答我！” 萧雨歇声嘶力竭的咆哮着，他是在用自己真正的愤怒吼出这些话。 “啊！——”栗末难民中不知是谁这么一下凄厉的尖叫，然后又哭了起来。 紧接着，整个难民营中，更多得哭喊声响了起来。 “救救我们吧！” “我们饿啊！我的孩子饿了三天了！” “你不能看着我们死啊！” “我们想活！” 萧雨歇却根本不在乎这些哭喊，他用更高、更嘹亮的声音吼道：“你们想活！我们也想！我不能让你们活了，你们回头却来断了我们的活路！我要你们的一个承诺！” “你们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你们将来，是不是我大易的百姓！” “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是！”人群中不知是谁最初喊出了这么一句。 然后呼天抢地的声音就灌满了萧雨歇的耳朵，都在喊着：“是，是，以后我们绝不敢在与大易为敌。”“我们以后就是您的奴隶，随您驱使。”等等等等。 萧雨歇懒得听下去，他知道这种情况下的承诺跟放屁一样，为了活命，这些人可以说任何话，他们现在是没有尊严也没有底线的。 萧雨歇是为了分人，他要看看，这些人中，有谁不说这些话的。 他指着难民营的一角，说道：“现在，刚才回答‘是’的人，统统给我过去，把你们刚才说的话再一个个地单独说一遍。然后你们就可以吃饱饭。” 难民营中，没有人再说话，他们一个个地朝着那个角落艰难地走过去。 那边已经有大易军卒在等着，给他们准备了加了rou糜的稠粥。他们只要过去，把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一边，就能喝到这些rou粥。 食物的诱惑下，死气沉沉的难民营终于有了一点活力。 萧雨歇这个时候继续吼道：“过些日子，你们的王庭会来接你们回草原，回你们的故乡。你们真的要走，我绝不阻拦，只是到时候，请你们记住，就在刚刚，就在现在，你们大喊着你们将来愿为大易百姓！” “当然，你们若是觉得刚才你们的承诺不作数，我也不强求。只是你们回到草原的时候，希望你们能告诉所有人，告诉整个草原，大易不杀尔等！大易愿接纳尔等！尔等可为草原人，亦可为大易人。” 萧雨歇刚对着这些难民说完，难民营外忽然传来了禀报的声音。 萧雨歇听见来人的名字就是一阵头大，然后就觉得脑袋一阵阵的疼。 来的人叫卡沁铁杨，他是卡沁部的。 整个八都帐南部边疆一带，经过这一场大战，所有部落都是元气大伤，只有一个部落在这场大战中保全了自己，战后甚至还收拢周边失去部族的牧民和战士，渐渐开始壮大自己。 这个部落就是卡沁部，那个和萧雨歇合谋杀死了澹台银宿和澹台红月的部族。 这个部族一直和萧雨歇勾结，暗中进行贸易。再加上迭达部和赭山部的灭亡，没有了竞争对手，卡沁部的壮大似乎没有悬念了。 见面的地方是城中的一间酒馆，自酿淡酒不算浓烈，可是味道清甜可口，在粗犷的北境变成像是异类。 但来这里的人不少，就因为是异类，他少啊！少就有人愿意来尝个新鲜。 萧雨歇见到铁杨的时候，这个人换了一身大易人的衣服，卡沁部常年暗中和大易贸易，他们在大易做生意的人换一身大易的衣服很常见，但是那张一看就是草原人的脸，还有他们标志性的拉碴胡子，让他们显得不伦不类。 大胡子铁杨喝那淡酒，喝的挺仔细，一口一口小心抿着。 萧雨歇张嘴不问铁杨来见他的原因，直接开口说道：“喝的挺开心啊？你们不是都喜欢马奶酒吗？” 铁杨沉醉地闭着眼：“尝试不一样的东西，不是因为这样东西好，而是因为以前没尝试过。” 萧雨歇点了点头：“那我推荐一下西陆的贝尔莫酒，苹果酿的，味道着实特别。” 铁杨饶有兴致：“改日一定试试。不过现在还是聊正事吧。”说完，还给萧雨歇也斟上了一杯酒。 萧雨歇做到了铁杨对面，将酒杯推了推，说道：“我滴酒不沾。” 铁杨愣了一下：“那您刚才推荐的？” 萧雨歇挑了挑眉毛：“没酒味儿，所以特别。” “哦？”铁杨也不在意，“还是说正事儿吧？我来是为了您现在手中的那些我们栗末的难民。我们愿意出一笔不菲的价钱让他们回归故土，从此处于我们卡沁部的庇护下。” 铁杨是见着萧雨歇一直在打岔，知道他其实不想谈下去，但自己不得不谈，所以索性一口气赶紧说完，省的萧雨歇再打岔。 萧雨歇听完铁杨的话翻了个白眼：“你是疯了吗？我怎么卖？你是怕你和我们勾结的事别人知道的不够快吗？” “诶——。你怕什么，我们卡沁部也可以公开和你们交涉，对外就说，我们卡沁部是历经多轮谈判，披荆斩棘，排除千难万险，才让你们松口。营救回自己的同胞。” 萧雨歇干笑一声：“呵呵，你们的面子里子都有了。” “对，没错。” “那我们呢？说好听点，是殇山守将像草原部族妥协，说难听点就是大易武将公开贩卖人口！” 铁杨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笑着说道：“尊贵的大人，要不您看看这事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这些人您留在手上也不是，不留着也不是。” 萧雨歇笑了笑：“谁说的？谁说我不能留着。大易喜欢解救他国的穷苦百姓，给他们带去希望。” “可现在栗末还在，那你们这行为可就成为入侵和掳掠人口了。” 萧雨歇听完，脸色凝重了一会儿，他盯了铁杨一会儿，忽然对着店内的伙计喊道：“油条豆浆小咸菜。” 伙计一愣，看了掌柜的一眼。 却听萧雨歇继续说道：“店内没有去外面买，我加钱。” 掌柜的给了伙计一个眼神，让伙计去买，伙计马上跑了出去。 铁杨有些不明所以：“您想干嘛？现在大中午了，这些都是早饭吃的。” 萧雨歇笑了笑：“早饭午饭晚饭，统统都是饭，都是拿来吃的，分这么清楚干嘛？没人规定早饭的吃食午饭不能吃？” 铁杨一愣：“你什么意思？” 萧雨歇笑了笑：“一个说法而已，难民、俘虏、掳掠来的人口，都是人。” 他不想说台直白，可是隐藏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谁规定他不可以把早饭当午饭，他不可以把难民当俘虏？” 铁杨一愣，当时就跳了起来：“你敢？” 萧雨歇轻蔑一笑：“谁知道？” 铁杨想了良久，点了点头，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处理俘虏？” 萧雨歇嘴角一咧：“我们处理不了，得看朝廷的意思，一般来说，交换俘虏呗。我们也有俘虏和被掳掠的百姓在你们手上，总要还回来的。礼部会和你们谈，我们只是守将，不能僭越。” “和鱼鹰城？” “和王庭。” “那就是和鱼鹰城，现在鱼鹰城的主人是六王子乌海，王庭也只会把俘虏送给他，让他充实麾下的力量。” 萧雨歇心中暗想，乌海早和他勾结了。可脸上却没表现出来，只是冷冷一笑：“和我无关。” 铁杨满脸带着谄媚地说道：“有些话，我还是要提醒大人，我们是您的朋友。而鱼鹰城会是您接下来最大的敌人，这些人您觉得是交给乌海合适，还是交给我们合适。那可是一大批青壮，一大批战力。” 萧雨歇确实一开始想的就是把这些难民中有用的，能归顺的挑出来，其他人打包塞进俘虏里，交换俘虏的时候送出去。他还能多换些大易子民回来。 留在手里没法儿处理，就是祸害。 可是现在跳出来个卡沁部要抢人，萧雨歇就难受了。看上去，卡沁部似乎是及时雨，来帮萧雨歇解决麻烦的。 但这种解决麻烦的方案就是作死。再说，萧雨歇本来就更希望从栗末往外买人，而不是把人卖回去。 他越想越觉得不爽，直接说道：“您一来就给我下绊子，可不像是朋友的态度。” 铁杨手指敲了敲桌子，有些烦躁的样子：“刚才我们提出的方法，可能确实对你不太友好。” 眼前这个人，比他想象的狠。但他细想也是，能灭了两个部族，血洗了一个集镇，杀了左苍台的人，不狠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决定退一步。 “半个月后，你会他们回草原，逐出殇山，到时候，就是生死由命了。他们接下来的命运，你们不用负责，我们是把他们捉回去，还是就地格杀，你们统统不管。” 萧雨歇感受着自己均匀的呼吸，隔了好久，淡淡说道：“驱逐难民，也差不多。我只能说，是把那些不愿意在大易待的人赶出去。” 铁杨自然知道言外之意，点了点头。 铁杨刚站起身想走，萧雨歇忽然开口叫住了他：“等一下，有些是，需要你帮一个忙。” 铁杨愣了一下：“什么事？” 萧雨歇抬眼看着铁杨，眼神中已经有了杀意：“你们和我们殇山城不少商户都有生意吧。” 铁杨一愣：“怎么了？” 萧雨歇叹了口气，说道：“缓缓，生意都停吧。刚刚大战结束，我们两边生意就做的飞起，不好交待。现在两国交界那许多流散牧民变成的盗匪，穷凶极恶的，胡作非为。等这一阵过了，局面太平下来了，再恢复贸易不迟。” 铁杨皱起了眉头：“多久？” 萧雨歇叹了口气：“最多一个月。” 铁杨总感觉怪怪，他觉得萧雨歇肯定没憋着什么好，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没说出口，点着头答应道：“行，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