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难吃的饭
收到邀请的第二天黄昏,萧雨歇他们来到了赭山部驻地。 萧雨歇他们没带人,除了他们二人,其他人都被安排在赭山部外严阵以待,真的出事。在赭山部里面,再多人也是白瞎,你不可能比赭山部人更多。留在外面,反而更有威胁。因为一旦出问题,他们可能随时攻击赭山部的矿坑和民居,毁掉最基本的产业和人口。 这比跟着萧雨歇和赭山部的军队拼命有用的多。 赭山部这地方,就是一个巨大的矿山,因为这座矿山,他们这些年也开始学习其他文明的习惯,开始在一地筑城建设,而不是逐水草而居,到处迁徙。事实上,栗末不少大部族几百年前开始,就开始学习别的文明在一地筑城建设,并有了自己的产业和资源。 只是这一般发生在很大的部族,而且那些大部族也不是就在一座城待着,而是在几座城之间来回走。这些小部落不行,没这个资本。 只有像赭山部这种有矿山之类固定资源的部族才能安稳地待在一地。 赭山部就是一座褐色的大山,朝着南北两边延伸,山的南边脚下就是赭山部的村落,村落沿着矿山的南部和山脚的开阔地依着地势势而建。村子东南西三个部分在山脚下包围着赭山,北边则是朝着赭山上延伸。 矿洞在赭山的西边山脚,所以村子西边也大多是处理矿石的作坊,现在还建起了熔炉和铁匠作坊;还有些零零碎碎的工坊,鞣制皮革的或者制造工具的都有。东边和南边则是住人的地方,村子北边往山上的部分则是这赭山部头人和贵人居住的地方,还有整个部族的议事和祭祀场所。 有一些建筑还是帐篷,可是大部分建筑已经是用木头和砖石搭建的永久房屋,整个村子仅仅有条,中间一条南北走向的大路直接穿过村落,然后直接延伸到山上。 顺着大路穿过整个村子,然后顺着山路朝赭山上走去。今天的村子格外的安静,看来是下了令让赭山部的人都在家里待着别出来,萧雨歇一路上除了沿路站着的战士和领路的那个老甫,其他人一个没见到。 很快,穿过祭祀的广场,赭山部头人的大帐出现在眼前。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大群人,已经在他的大帐门口迎接起了萧雨歇和黎动。 萧雨歇对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感到了无比的好奇,这人身材不高,一米六几的样子,不强壮,甚至可以说瘦弱,但是腰杆很挺拔。脸上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微笑,但是给人的感觉很好,像是刻意练习过的笑容,而且练的非常到位。 年纪大概四十岁上下,精神头很好。身上的穿着是栗末的传统长袍,但是说不上名贵,而且不是很新,但是洗的很干净,整理的很整齐。身上的几乎没有什么饰品,干干净净轻轻爽爽,和那些喜欢把自己身上堆满装饰品的其他栗末贵人完全不同。 一看就知道,这个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衣服只要求穿着舒服,穿着习惯;身上的东西只要求能用的上;不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一切以自己的需求为主。 这便是赭山部的头人,赭山部说了算的伊思汗。 萧雨歇隐隐约约觉得,这个人不会这么简单,要么赶紧除掉他,要么以后必然成为一个大祸。 令萧雨歇更意外的是,这个伊思汗一上来,行的居然是大易的礼仪,拱手作揖毕恭毕敬。 萧雨歇微微一笑,也回了一个一样的礼仪。然后伊思汗就热情地把人迎进了自己的大帐中。伊思汗的大帐比阿尔斯楞的要奢华的多,也漂亮的多,最主要的是灯火通明。 因为采矿的需要,赭山部有了定居的习惯,建筑已经大部分换成了砖石结构,可是这座大帐还延续着游牧的风格,可能因为大帐是他们信仰和灵魂的象征,是他们区别于别人的标志。 圆形大帐的顶端,有一个尖顶,顶上有一个红褐色的巨大弯刀标志的旗帜在风中微微飘扬。 萧雨歇跨入帐篷中,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张整齐摆放的桌案和坐榻。每个桌案上都准备了精美的黄金酒器,旁边是一盘盘盛的满满的牛羊rou。 “请。”伊思汗走在萧雨歇身前,恭敬地躬身邀请萧雨歇入席。 几步走到左手边最靠里的一张位置,大方地盘膝坐在塌上,萧雨歇抬头看着伊思汗,很是温和地笑了笑,那样子仿佛在说:别客气,就当自己家。 再看另一边的黎动,早已大吃了起来,牛羊rou的烹饪方法很简单,不是炖就是烤,但是胜在新鲜和原汁原味,吃的倒也有滋有味。 伊思汗倒也微微一笑,并没有在意两个大易人的无礼,似乎还有些赞许两个人的随性。他缓缓走到自己的主位上坐下,然后两个人一左一右也坐到了他的身边。 右边一人,银色的皮甲,银色的构装战靴,赫然就是银豹。而左边一人显得很不一样,这是一个中年胖子,不算太胖,只能说微微发福,但是身上有着一种精明的商人气息。 这个中年胖子名叫哈日勒,他是赭山部的税务官。伊思汗喜欢经营,将赭山部的铁矿经营的极好,他自然也喜欢能经营的人,哈日勒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草原上来往的行商都会有一双很毒的眼睛,能够看出来东西的真假。哈日勒不但擅长看东西,也擅长看人。 他不但把每一个来赭山部交易的人盘算的清清楚楚,更把赭山部里的每一个人都盘算的清清楚楚,赭山部的人力能被他安排的无比井井有条,他甚至可以精确的安排到个人,最大限度的发挥赭山部每个人的作用。 银豹能把赭山部所有的武士安排的明明白白,哈日勒也能把整个赭山部的生产安排的明明白白。 几人坐定,伊思汗一摆手,大帐中走进了几个栗末美人,她们小步走到了萧雨歇和黎动的身后,给萧雨歇他们斟上了酒,再把盘中的烤rou为两人切碎,然后像是温顺的小猫一样待在萧雨歇和黎动的身后,静等吩咐。 伊思汗这一上来,就连女奴都被萧雨歇他们安排上了,弄的两个人倒是颇为不习惯。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落座。更多的女奴也从外面走了进来,一个个走到了那些栗末贵人的身边。仍由贵人们哈哈大笑的对着她们上下其手,还时不时地迎合着那些贵人们,扭动着自己年轻曼妙的身体,勾起他们的欲望。 伊思汗刚一坐下去,哈日勒就像是心领神会一般,拎起旁边的酒碗,就将伊思汗面前的金杯倒得满满的。伊思汗则是满意地端起金杯朝着萧雨歇他们抬手说道:“我尊贵的客人,请您满饮此杯。要知道,您的到来,会给我们的关系,打开新的局面。” 黎动嘴里塞满吃的,敷衍地端起酒杯冲着伊思汗示意了一下,然后就喝了下去。萧雨歇倒是和伊思汗举杯行了一礼,然后恭敬地喝了下去。 伊思汗一杯喝完,叹了口气说道:“别的不说,单说是两位的胆略,那就是我见过的绝无仅有的人。当然,可能也是因为我久居这偏陋一隅,没见过什么世面。” 萧雨歇呵呵一笑,看了眼正在胡吃海塞的黎动说道:“胆略我是没有的,我的兄弟黎动才是真的有,他有了我便也有了。” 黎动听完摆摆手,好像是在说:“言重了啦。” 伊思汗听完,脸上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说道:“两位真是有趣至极,像是我栗末人一般。” 萧雨歇吃了几口烤rou说道:“不如我们直入主题,好好聊聊我们光明的未来。” “好啊!”伊思汗一拍桌子,兴奋地说道,“听说这回您带了大量的礼物来见我,说是要给我一个机会,投效大易,着实令我意外啊。” 萧雨歇点了点头:“我的话绝对有效,您只要愿意,以后这大易也是您的母国。大易的牧族人过得有多好,想必您是有耳闻的。” 这个时候,伊思汗身边的哈日勒忽然笑着说道:“那是那是,大易不止牧族人,所有人都很富足啊。” 哈日勒刚一开口,这伊思汗就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他冷冰冰地:“哈日勒,还没轮到你说话呢,你今天的话有些多。” 哈日勒听到伊思汗这么说,也是一惊:“可是平常,您不都是让我开口应付生意的吗?” 伊思汗不耐烦地转头看着哈日勒,一字一顿地说道:“请明白你的身份。我平常让你待我开口,只是因为我不喜欢应付那些无趣的,但不代表,你真的有资格随便开口。你要分清楚,什么时候能开口,什么时候不能。” 似乎是起哄,萧雨歇斜对面,一个赭山部的老头鄙夷地开口道:“就是,一个贱民的孩子,又不是贵人,是你开口的地方吗?别以为替部落做了些事情,就当自己功劳了不得了,那都是你应该做的。”说话的老人是赭山部的老贵人,伊思汗父亲还在的时候就在部族中颇有威望,伊思汗也要靠他们才能安稳地统治赭山部。 因此伊思汗也只能毕恭毕敬地听老人说完,却没有半分意见。这些年,部族里越来越多的事情交给哈日勒,而哈日勒也越来越受宠,那些老家伙是不高兴的,对这个哈日勒有很多的不满。但此时,看样子伊思汗还是更愿意站在老贵人那边。 那哈日勒听完,马上意识到自己错了,只是后退了一步,冲着伊思汗恭敬地跪下,俯身叩拜,然后待在一边,不再说话。 伊思汗看到这一切,不再去关心哈日勒他们,只是对着萧雨歇他们笑了笑,那笑中似乎带着一些不好的东西:“两位大易的将军,可会背叛自己的母国?” 萧雨歇笑着摇了摇头:“自然不会。” 伊思汗一乐,说道:“那你们凭什么觉得,我会?” 萧雨歇双手一摊:“因为我从不以己度人,我不会,不代表您不会。我们大易要的只是和平共处,你若愿意不跟栗末一起与大易为敌,自然就可获得大易的友谊。是不是效忠大易,不那么重要。可如此一来,我是怕栗末,容不下您啊。”
“哦,哈哈。这么说,你们还是凡是为我考虑?”伊思汗故作惊喜的样子,可随即又说道,“可栗末要与大易为敌,我们却坐壁上观,这是不是还是有些背弃母国之嫌?” 萧雨歇的手指轻敲着桌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栗末为何要与大易为敌?大家和平共处不好吗?非要动刀动剑,让两国百姓受着兵戈甲胄之苦,何必呢?这个问题,还请你们这些栗末人来为我解惑。” 萧雨歇的话也开始不好听起来,因为他已经很确信,这伊思汗的话里话外都在挤兑他们二人。 伊思汗倒也不恼,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大易地大物博,我们要的物资捏着你们的手上,我们要就得买。我们想要出售的东西,也只能出售给你们。我们的一切都将被你们拿捏着,说到底就是垄断。可是你们,你们不一定要把东西卖给我们,更不一定要从我们这里卖我们出售的东西,我们却毫无办法拿捏你们。本身在贸易关系上,就是不平等的。和你们和平相处,我们必亏无疑。” 萧雨歇听完,笑了起来,他没想到这个伊思汗还懂这些,还说的头头是道。 伊思汗也似乎看出了萧雨歇笑意里带的东西,继续说道:“我虽然是个栗末人,可是我也做生意,这里面的门道我可能比你还懂。栗末不想这么亏,更不想被你们捏着脖子,就像家犬一样。我们想要自由,想要尊严和荣耀!我们更想要——如同往昔一般的强大。” “你们想强大,就可以劫掠我们?”萧雨歇冷笑着反问道。 伊思汗这个时候忽然细细思索了一下说道:“我不但学过做生意,还学过一点生命学,我知道啊这时间的生命分为生产者和消费者,生产者能产生能量和营养元素,让自己生长,就好像植物。消费者不能,那就得吃生产者,就像羊一定得吃植物。很简单的道理啊,人类文明同样要遵循这个道理啊,你们以前是农耕文明,现在是工业文明,你们能自行生产一切需要的东西,是生产者,我们是游牧文明,我们需要的太多东西都不能自己生产,我们是消费者。消费者吃生产者,羊吃草,狼吃羊,游牧民族劫掠农耕民族有什么不对?这就是法则!这就是天道!这就是天理循环!”伊思汗说到后来,竟然越说越激动,扬着手里的酒杯竟然比比划划起来。 “可是植物也并不是都能吃的,有些有刺,有些有毒,还有些吃人!你说想吃就能吃的吗?你吃多少,以后就要吐多少出来!” “可不吃我们就得死!凭什么为了你们活的舒坦,我们就得死?” “那凭什么为了你们能活着,我们就要死?” 伊思汗微微一笑,那态度似乎有些释然:“果然水火不容吗?” 萧雨歇也是冷冷一笑,倒更像是嘲讽:“水火可容,无非就是开水而已,我说过了。大易境内的牧族人过得很好,其中很多甚至在内地和南方的大城市里过的很好,他们和炎黄一族已经一样了。我们一起活的很好。” “可他们已经不是牧族了!全都与你们一样了,哪里还有什么牧族?牧族就绝了!”伊思汗一把站起,对着萧雨歇就是一声暴喝 “你们可以保持你们信仰,你们的风俗,你们的行为习惯。哪里会绝?” “只认大易的官员,不认部族的头人,上下的尊卑礼节,勇士的豪勇英气尽丧!谈什么牧族?你们大易的牧族头人还是头人吗?还有头人的荣耀和尊严吗?不过是些部族的奴隶和贱民被你们发动起来,干掉了他们的头人和贵人,然后自得意满地坐享了部族的一切,还胆敢妄言自己是牧族?” 萧雨歇冷笑一声:“所以你只是害怕自己身为头人和贵人的特权被剥夺,变得和那些你曾经看不起的贱民和奴隶一样?你让我觉得恶心,你不过是想骑在别人头上压迫别人罢了。” 。 “你们谈起尊卑贵贱就是压迫,可是你们又何曾想过什么是真正的荣耀和尊严!” “贵者,肩扛重担。做不到,就别谈尊贵,你不配!”回应伊思汗的慷慨激昂的,只有萧雨歇这冷冷的一句。 黎动一拍桌子,他似乎是吃饱了,指着伊思汗,对着萧雨歇骂道说道:“跟他废什么话?怎么滴?要不要干?” 伊思汗身边的银豹听到黎动的话,却是冷笑一声:“你们还真是大胆啊!也不看看自己在什么地方,敢放这种厥词,实不相瞒,你们在外面的人马,这会儿恐怕也被赭山部和迭达部两部的勇士包围了,你们拿什么在这大帐中嚣张?” 不只是银豹,就连对面坐着的赭山部贵人们也都是一个个神情或嘲讽,或凶狠地看向萧雨歇这边。整个大帐中的气氛,一下子如同火药桶一般,似乎只要一点火星,整个大帐都会灰飞烟灭。 就连萧雨歇他们身后的女奴,一个个全都伏低了身子,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动也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