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城上城下
寒风呼啸的城墙上,萧雨歇靠坐在地上咬紧牙关,一点点处理着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天色暗了下来,迦叶陀人的进攻停了,直到现在,萧雨歇才有空一点点处理自己的伤口。他的身边,满是和他一样的士兵,疲劳、受伤、痛苦。 后来的战斗几乎没什么悬念,城下的孤军哪怕在萧雨歇他们疯了一样的火力支援下,也没有挺住多久。牛骏陆拼尽全力,用春寒料峭带来的无限接近圣阶的实力,在普罗托身上留下了五道伤口,杀死了十二名迦叶陀士兵,打伤无数,直到最后苍月戟被击飞,插在了城头上。 而他身边的大易军卒在这位长官的带领下,没有一个孬种,他们直到死也没乞求城上的守军打开城门,即使在敌人的劝降下,也宁可多拖几个人一起下地狱。 此时的苍月戟依旧躺在萧雨歇的身边,还是那般寂静,仿佛整天的厮杀都与它无关。能显示它一天的苦战的,只有斑驳的痕迹和道道伤痕。 “呃...啊!”萧雨歇一声痛呼,将一截箭头从大腿里拽出来,然后直接将一瓶祛毒药剂往伤口上一倒。疼的他的嘴唇不断地颤抖,脸上一头头的白毛汗,嘴唇憋的发白。 李玉明有些担忧的走过来:“你该退下去歇歇了,你的伤,比一般的将士都重。按照你自己制定的受伤标准,你的伤已经可以撤出战场养伤了。” “将是兵的胆!”萧雨歇头也不抬咬着牙说道。 李玉明一口打断:“别说这种空话。” “你问过我:换做是我躺在床上,会不会用春寒料峭?”说到这儿,萧雨歇抬起头盯着李玉明的眼睛,“我的答案就是‘会’。” “算了,随你吧。摩月罗麾下的大军,灯枯油尽了,强弩之末。再在城上收几天的事。”李玉明叹着气说道。 萧雨歇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我们伤亡超过六成,尤其是今天折了我们将近六百多人,还有三百人受伤失去战力,你说我们能撑过几天吗?” 李玉明叹了口气:“至少十天,我们还能撑十天,你的壕沟已经奏效,我们至少多拖了十天时间。而且,”李玉明说道这里,忽然自嘲的笑了笑,“你想出来的鬼主意,你清楚,我们就算全死在这儿,墨熏也不会破。” “呃啊!”萧雨歇又是一声惨叫,用尽力气,将腿上的绷带扎到最紧。 李玉明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见萧雨歇卸下了自己胸甲,开始包扎自己胸口的刀伤。 “我们回不去了吗?”一个细弱弱的声音响起,李玉明转过头去,却见是一个年轻的士兵,抱着一把源能枪,虚弱而忐忑地问道。 萧雨歇的动作愣了一下,随后毅然决然地说道:“对!仗开始打得第一天,我就和你们说过,我们没几个人能活下来,包括我。” 年轻的士兵没有回答,却自顾自地抱着头抽泣起来。 李玉明大骂一声:“别特么娘们唧唧的!从开战的第一天,就告诉过你们,我们是用命换时间,用命换城池。怕你现在就可以滚!尽管去当逃兵!我们手底下的兵,不要孬种。” 年轻的士兵却一下子哭了起来:“可我不想死,我就是不想死啊!” 萧雨歇长长叹了口气,没人希望死,仗打到现在,活着的人多少也都奔溃了,军心还能维系多久?现在所有人,都是在硬挺着最后一口气拼命,也是因为没了退路,就算是投降,迦叶陀人也未必会放过他们。现在抱着死战之心的,也不过是觉得,死之前抱着几个垫背的,总好过作为奴隶屈辱的活下去。 “想走,走吧。趁现在还能走,和伤兵一起离开。也算是,保护伤兵离开了。放心,我不会上报军法司,你们是押送伤兵,不算临阵脱逃。”萧雨歇长叹一声淡淡地说道。 年轻士兵的眼中,像是出现了一抹曙光,城破了也许迦叶陀人不会毫无顾忌的杀戮,再说到时候也可以换成平民的衣服,总归有办法苟且下去。 只是萧雨歇想的却多些:“迦叶陀人已无粮,城中粮草勉强还够三十万人一个月之用,若是破城,迦叶陀人自己尚且不够他们撑到来年开春,又岂会留着城中百姓和大易伤卒,城中怕是不会再有活口。其后,大易必反扑,别说迦叶陀粮草会更紧缺,又哪里会留着城中那些曾经的大易人,给他们频添麻烦。” 年轻的士兵自己已是不在乎,自己下了城墙,守不守得住城,就是其他人的事。他终归可以多活几天!终归不用再经历这人间地狱。以后这地狱是不是会扩散到整座墨熏,会不会比现在更加黑暗血腥,这些他更不想管。 他一个劲儿的磕头,一个劲儿的谢着萧雨歇。 萧雨歇没有理会他,只是看着城墙上周围的其他士兵,满满地周围聚集了很多人,有些人同样期许地看着萧雨歇,有些人则是对着那个年轻的士兵怒目而逝,还有些人则是泪眼婆娑地低着头。 “砰”的一声巨响,那年轻士兵的身后,一个满脸胡子的汉子一脚把那个跪地磕头的年轻士兵踹倒在地,须发皆张,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的懦夫!逃兵!我们战死了多少弟兄!牛校尉今天是如何殉国的?你们看到吗?他身边的那些汉子是如何死战的?你还是不是个人?你个孬种!” 被踹倒在地的士兵一把爬起来,厉声大喝:“我就是不想和牛校尉他们一样!你们傻,我凭什么要为别人牺牲?凭什么?在场的这么多兄弟,你们有多少人是和我一样的?站起来说句话啊!我们凭什么为了别人牺牲自己!有什么错?有什么错?我们也是人!我们也想活!”这年轻的士兵似乎从军前颇有学问,也有些脑子,看到现在自己被人辱骂歧视,居然知道煽动一些和他一样的人,来和他站一边。 满脸胡子的汉子似乎比较粗野,心中恼怒,二话不说就直接冲了上来,想要掐死这个年轻的士兵,两个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李玉明气的几乎拔剑,一把分开两个人:“你给我闭嘴,我们手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兵!” “凭什么?你们想英勇就义!凭什么你们一句话,我们就要跟着你们英勇就义?我们不是人吗?我们不能为了自己打算吗?”年轻的士兵还在拼命为自己辩解。满脸胡子的汉子,却要是没人死死拉住,就已经要冲上去了。 “不能!”萧雨歇连站都没有站起来,眼睛懒得朝那人瞄一眼说道:“你首先是个兵!兵是一把刀!一身盔甲!一张盾牌!从你穿上军服开始,你就不是你自己了。你的一切都将身不由己,所有的一切都要听从军令行事。你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可以有自己个性,可以为了自己。军营之外,别带到军队来!没人逼你当兵,你觉得接受不了,大可以滚出军队。” 说完,萧雨歇缓缓站起来,盯着那年轻士兵的眼睛说道:“我知道你怕死,我也怕,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我可以开恩,让你离开,让和你一样的其他士兵离开。但你要不知好歹,在这里妖言惑众,我会杀了你。” 一个微胖发福的身影缓缓从另一边的城墙走来,看着那个年轻的士兵,幽幽地说道:“在任何国家的军队,别说发表自己的想,就算是在长官允许前,擅自开口说话,都违反军纪。大易的军队也一样,当兵第一天,你们教官没告诉过你们说话之前先喊‘报告’吗?”来的人正是郑龙,他平时看着温和,成天笑呵呵,现在却异常的凶狠严厉。 郑龙的话似乎彻底吓到了那个年轻的士兵,他不再说话,而是低下了头,嘴里一个劲儿的呢喃“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这些天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吃饭没个安生,连口热的也难吃上,睡觉随时要醒过来,每天就是杀杀杀!这日子谁熬得了!” 郑龙一声暴喝:“滚!别再让我看见你!” 年轻士兵如蒙大赦,转身就想离开,却听萧雨歇冷冷说道:“回来!我可以不上报军法司,但我希望你之后自己申请离开军队。千夫所指,你受不了!”说完,萧雨歇再次靠坐在城墙上,开始艰难地处理伤口。 “还有谁怕死?!”郑龙一声暴喝,指着眼前的一众士兵问道,“怕死的现在站出来!给你们一条活路,给我滚!不怕死的爷们!我们一起轰轰烈烈潇洒一回!” “怕死不丢人。越怕,越敢站出来赴死,越是真英雄。”萧雨歇长叹一口气,朗声说道。“从战争开始第一天,我们死了无数兄弟!也许战争的开始,是为了守城,是为了守护百姓!但仗打到今天,已经不只是保家卫国那么简单,我们不能让那些杀了我们兄弟的迦叶陀狗好过!我们就是为了报仇!就是为了我们死去的兄弟!他们害死了我们这么多人,我就是死,也要多杀几个迦叶陀人,别的我不想说,我就是要那些迦叶陀人死!哪怕赔上自己这条命!你们呢!”萧雨歇嘶声力竭地大吼,像是一头疯狂地野兽,他再用自己的疯狂感染身边的所有人。 “什么英雄大义!什么军功爵位!什么荣华富贵!这些老子都可以不要,都不想了!也许以后我会后悔,但今天,老子不想管这么多!老子就是想杀人!老子就是想把刀从迦叶陀人的肚子里捅进去再拔出来!老子就是想狠狠在摩月罗那个贱人的脸上狠狠打几拳!老子就是想解解这么多天来心中的一口恶气!你们呢?谁想再多杀几个迦叶陀人解解心里的恶气?”萧雨歇越吼越大声,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一副狂躁疯魔的形象,将心中的暴戾和凶狠全部释放了出来。他在说实话,说最大的实话!现在也只有这种饱含情绪的实话,能将所有听者心中同样的情绪激发出来。
满脸胡子的大汉一拍胸脯:“这条命不要了!就是要多杀几个迦叶陀狗崽子!” 城墙上,越来越多的士兵眼神变得凛冽。他们看到了自己的长官和自己一起拼杀;他们也看到了自己长官伤的比自己更重;他们看到了这个时候离开的人是何等的懦夫,何等的遭人唾弃;他们更看到了迦叶陀人是何等的蛮不讲理,凶残恶毒。 城中粮草就那么些,大易也早晚再会打回来,迦叶陀人也不会给他们活路。在这里拼死一战还有渺茫的生机,离开了,放下了武器,就是必死无疑。 此刻,萧雨歇让仇恨在他们中间传递,仇恨的火焰一旦燃起,他们在这些天来所有的焦虑、恐惧、厌恶、痛苦,所以的情绪都被变成了薪柴,让这股愤怒和仇恨之火,越烧越旺! 他却能再加点东西,激起了他们心中的仇恨!这种时候,尸山血海,生死边缘,责任!荣耀!国家!一切成空!正义!理想!道德准则!一切成灰!用仇恨激起疯狂的血性,是最有效的方法! 在这生死存亡的时间地点,人性已经毫无用处,兽性更加有用! “杀光迦叶陀人!杀光迦叶陀人!杀光迦叶陀人!”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吼叫在城墙上传递。 这些天来,大易的士兵吃的是何等的苦! 早上起来就要面对死亡,拼了命的抵挡迦叶陀人的进攻,防守的间隙还要清理恶心的尸体,好不容易有吃口饭的时间,却也随时要被打断,甚至大多数时候,连口热的都吃不上,热气腾腾的饭菜送到前线,也早被寒风吹凉了。 一天结束,却还要看着一个个早上还活蹦乱跳的同伴,变成一具具尸体。睡觉也不敢脱衣服,战斗随时会打响,只能枕着战刀,梦一下美好的生活。 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能折磨一个人的心智,让人坚持不下去,但一旦这些情绪用正确的方式,发泄在正确的地方,那便是洪水猛兽,可以事半功倍。没有哪一种情绪是无用的,只是有些人过于压抑自己的情绪,有些人过于浪费自己的情绪。而很少有人能控制,甚至利用各种情绪。 因为连日来苦战而变得衰颓脆弱的军心,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坚固,不但坚固而且熊熊燃烧。 随着清晨的阳光洒向高大的城墙,一队队整齐的迦叶陀士兵已经站在了城墙面前,这是摩月罗最好的精锐,迦叶陀常备军,和各领主的私军。这是摩月罗整支军团的精锐。 现在的摩月罗有些后悔,之前因为想让西北军充当炮灰,这些精锐没能一开始就拿出来,结果现在再用的时候,已经因为缺粮和军心动荡,损了不少战力。怕是没办法发挥全部威力了。 城下,迦叶陀的一位军官走出军阵,军官长舒一口气,拿出了一个巨大的喇叭,回头看了一眼后方军阵中的普罗托一眼。只见普罗托点了一下头,算是指示。 军官马上转过头来,大声冲着城上嚷道:“城上的大易士兵你们听着,你们的军官要你们陪这座孤城殉葬!但我们迦叶陀的公主仁慈,希望给你们一个机会,打开城门投降。我们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你们现在是彻底的孤城无缘,单凭你们,能守这座孤城多久?你们为了自己长官的功名白白丧生,实为不智!” 喊着喊着,城墙上,郑龙忽然开口了:“喂,那你们为什么要为了你们公主的野心来攻城?哈哈哈哈。” 城下的迦叶陀军官一时语塞,却听城上郑龙继续开口:“这样吧,让你们公主脱了衣服来我们城中,把我们弟兄伺候舒服了,说不定还能考虑考虑。哈哈哈哈哈......” 城上,大易士兵们一声声刺耳的声音传了下来,带着弄弄的嘲讽和调笑的意味。 喊话的迦叶陀军官顿时知道多说无益,转身退回军阵,对着普罗托禀报道:“将军,攻城吧!何必劝降?他们这是在侮辱公主殿下。” “再打下去,与我们不利啊!”普罗托艰难地摇了摇头,今天攻不下,明天攻不下,士兵们就还是要吃人rou啊!,可又有多少人rou能吃?谁又愿意吃? 可城上的大易守军,现在已经有很多人无人想活,他们只是想杀人,杀更多的迦叶陀人。为他们在之前的日子里死去的同伴报仇,为自己这些天来的痛苦报仇。 仇恨同样可以激发一个人可怕的潜力。 随着无奈的普罗托一声令下,迦叶陀军疯狂而有气无力的攻城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