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齐家郎君过县试 溪儿决意往读书
回到家后的溪儿照例在早间去自家种着小麦的那几亩田里帮忙,只是午后阳光晒人,届时她便时常在家帮着阿娘做些缝缝补补的针线功夫。 今日葛溪儿为阿耶的那件灰褐色旧衣上补丁时,齐家大娘高昂的声音从糊了窗纸的窗缝中漏了进来,“葛娘子今日可有空余,晚间来敝舍小聚可好?今日县试全数发案,团案上有我家小郎君座号呢。” “真了不得,那之后可不是要参加府试院试进京做官去了。”葛溪儿阿娘的声音从小间外传来。 “也还早呢,不过刚过了第一层考核,后头还好多道门槛,官家的大门难进着呢。” “这过了一层,下一层便有着落了。若是之后显赫旺达了,可不能忘了我们这寒门旧邻去。”阿娘打趣般说道。 “那是自然,只是你可别忘了今日晚间来我家用膳。”齐家大娘边往家中走去边说道,声音渐渐远了。 “知道咯。”阿娘应道。 待齐家大娘走开以后,葛溪儿这才从小间里面抱着那件补好的春衫出来,拿了家中的木头小凳,在阿娘身边坐下。 “咱们今日可是要去齐家用膳?” “你在小间中不也听到了,怎的还来问我。”阿娘有些不耐烦的回应着。 “怎的如此不耐,齐家小郎君过了县试是大好的事,本该庆祝的。” “那是齐家郎君的好事,与我们有甚么关系。你瞧你阿兄,当年在私塾时也是脑子灵便肯用功的,只是读了几年,县试也不曾通过。我见别人家的郎君轻轻松松就通过考核,到底是心中不快的。如今他是整日在田间地头耕作,家中光景不好,到现在也出不起聘礼,竟是如此年纪了也还未成婚。”阿娘说完,眼中透出些沧桑的悲伤与无奈来。 “可阿兄到底是在书塾学了知识,明了些事理的。再说有的家是比咱们过得还要拮据,竟是连书塾也上不起的,阿兄起码有机会争取过,怎么能算是白费呢。” “莫要再说了,没考中就无任何用处。当今世道,如若家中儿郎不能入朝为官,就只能呆在这乡野之间整日劳作。整日劳作倒也罢了,不过是日子过得艰难些,只是怕哪日战乱四起,便是战场上替人挡刀卖命的孤魂野鬼了......” “阿娘莫难过了,不然让溪儿也去私塾读书,试试考个功名回来?” “你一介女流,何来入朝为官之说。” “前有武氏称帝,后怎么不能有女子开科考之先河?” “不可。若是被发现那可是欺君之罪,咱们全家都得掉脑袋。你且在家帮我和你父兄干农活便可,少想那些旁的。” 葛溪儿努了努嘴,心下盘算着:左不过是读书识字,男儿做得,我女儿怎的就做不得?敏娘不也说读书识字对女子同样重要?从明日起,我便去那齐家郎君去的私塾旁听,有朝一日,我且让他们明白,女子同男子一样,也可建立功业,成就功名。 谁也没想到,此刻葛溪儿心下一时的较劲脾气,竟改变了她后来的人生道路。 正想着,阿娘便催促道:“齐家娘子邀我们去她家小聚,我们也不能空着手去,你且去后院采些莼菜,我们等会儿一起带去。” 葛溪儿应了声,便提着竹篮往后院去了。 晚间到了用膳的时间,村中好几家人都被邀去了齐家小聚,大家围坐在齐家那个木制圆桌周围,年龄长的大都说些奉承的话然后便聊起家常理短的闲话,年幼的大都不怎么说话,只是自顾自的夹些菜吃。 “齐家小郎君还未曾婚配,可愿考虑一下我们刘家的小娘子薇娘?”刘家大娘的话穿过嘈杂的闲言传到葛溪儿的耳边。 “现今齐郎还小,等晚些若考取了功名,再议婚也不迟。” “都已是舞象之年,怎的还算年幼。申家那郎君束发之年都已成婚,如今就是连孩子都有了的。”葛溪儿阿娘也说道。
此时,葛溪儿微微抬起头,想看看周围人的神情。余光间,却瞥见刘三娘一脸娇羞的低着头,不敢往齐家小郎君处张望的模样。再看那齐家小郎君,似乎早已明了了刘三娘的倾心之意,但也并不说破,只是兀自吃饭,神色泰然。 葛溪儿心想:齐郎君定是对刘家娘子无意,不然怎能如此淡然。说书话本里不是总说,两人若是有情,那眼神里定是有山海秋波的。转念一想,当日齐家小郎君也不过是在我被山石跌倒时伸手相助了一番,对我浅笑也不过礼貌使然,我怎生就当是相互之间的倾心爱慕之情了,说来也是愚痴。 想着,葛溪儿自顾自地浅笑了笑,便继续盯着桌上那盘小菜出神。 “溪儿整日来往于京郊之间,可是辛劳?”齐家那郎君开口问道。 葛溪儿还未来及回答,只是先看了眼三娘,只见三娘似是有些愠怒的神色,便小声随口答道:“不忙,无非是些卖花的活计,没什么的。” 齐家郎君似是还要追问,葛溪儿只是悄声跟阿娘说了些什么,径自离席去了。 葛家大娘忙解释道:“我家小娘子今日有些乏了,说是先回屋去了。咱们继续,不打紧的。” 说完席间又是欢声笑语的样子。 葛溪儿并不习惯也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那些所谓的欢笑赞美都不过是表象皮囊,内底里面多的是嫉妒争抢不甘和愤恨。但奇怪的是,内在和善温婉的人也会在旁人触碰到自身界限时露出獠牙,暗藏虚伪的邻里有时也会在危难之际表达善意。也许有时候,真诚与虚伪,善良和邪恶就是那样自然地混合在一个人身上,你无法用单一的言辞描绘他,只能在相处中逐渐与他相识。 想着这些,葛溪儿望着天上的星斗和晚风中摇曳的花草,慢慢地走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