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拜别新友住京都 初闻芸娘忆故人
横木一拍,说书先生说了句:“愿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便轻快地离席去了里间。茶楼里瓷器摩擦的声响,人们的杂谈声渐渐小了,街头巷尾的人也纷纷有了归家的迹象。 葛溪儿见窗外夕阳的余晖渐浓,也自知到了归家的时辰,与敏娘约好五日后在茶坊再次相见后,便匆匆穿过熙攘的人群,消失在簪花阁漆花的大门里。 簪花阁内,芸娘对溪儿说让她暂且在城中住下,等明日午时再回郭外,且希望三五日之后等郭外村中新的鲜花采摘完毕,将要运到西市售卖时,她能再带些芍药海棠来店里。吩咐完这些,她便给溪儿安排了店里一个小小的硬榻,自己则回到当年初到长安时用全部积蓄购置的小院中去了。 敏娘也不便在外多留,她心想若是让阿耶知晓了她此次出门并未去见安国公家那位小郎君,而是在茶楼听了半天的书,一顿训斥总是免不了的。想着,便匆匆往长乐坊的家中走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也几近被黑夜吞没,葛溪儿躺在簪花阁内那张小小的硬榻上,耳边响起街上即将宵禁的叮嘱打更之声和钟楼报时的钟磬之音,她豁然感到一股安宁。这种感觉和她在城外村里的草垛儿上吹着晚风数着星星的那种惬意的安宁不同,这种安宁好像是身穿粗麻衣灰头土脸的自己偶然驻足在京中繁华闹市中一处不起眼的小店门前,店主端来一碗水问她是不是口渴时心底的片刻安宁。半梦半醒间,她好像又看到故事里那两个清丽的女子毅然的背影,好像又看到邻家那个姓齐名磊的小郎君对她笑了笑...... 第二天,葛溪儿起了个大早,芸娘子也是一大早就来到了店里,早上店里没什么生意,她们便一同打扫柜台和门口路面上的灰尘。打扫停当,溪儿看阿芸娘子驻足在门口那盆已经完全开放的胭红色牡丹前良久,就开口问她:“这盆牡丹可有什么特别?” “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每次看到牡丹都会想起一位故人。” “那故人是娘子还是郎君,芸娘可愿意给溪儿讲讲?” “不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会有人问起,”芸娘笑了笑说:“讲讲也罢,也从来没给人提起过,如今溪儿想听,我便说予你吧,也当是最后的回忆罢。” 说着便拉着溪儿进到簪花阁内坐下。 “我来长安城之前,家住东都洛阳。说来那时的洛阳城也是繁华热闹,丝毫不输如今的长安城。那个时候每逢春日节庆时,家家都会去各家花铺购置自家喜欢的花摆在小院府邸门前。”她一边说着,一边望着门口那些花,神色飘忽。 她轻咳了两声后又说道:“记得有一年,那时的我跟如今的你年龄相仿,就在那年春分时,我阿娘吩咐我去相隔两条街的王家花铺买牡丹花。而当我到花铺时店内却只剩下一盆胭红色的牡丹了,跟我同时到的却还有一位小郎君,当时我就猜到他应该也是应家中吩咐前来采买牡丹花的。我一时有点无措,我想着让给他也罢,我明日再来就是了,我正准备开口,他便抢在我之前说了话‘花给这位小娘子吧,我明日再来’,说完还没等我说些感谢的话,他就快步离开了。我当时只愣在原地,手里捧着那盆牡丹,竟忘了我要赶着回家帮阿娘绣那条新的丝帕。” 葛溪儿只静静地坐在芸娘身边认真地听着,没有说话。 “后来过了良久我才反应过来,才又急匆匆的往家里跑去了。那天夜里我望着窗外那弯弯的月牙,心想那个少年郎甚是良善,竟在我未开口之际就获知了我的心意,也没让我过多的苦恼,而是选择谦让给我之后就走掉消失这样潇洒的方式,如此的心意,我定是要表示感谢的。又心想他明日应该是要再去花铺的,我便带上我亲手绣的一个香囊赠予他吧。”芸娘接着说道。 “第二天的时候我跟阿娘说家中仅添置一盆牡丹哪里够,再添置一盆,一左一右放在门前才好看,左右说不过我,阿娘最后还是同意我去再买一盆回来。当时的我也猜不到那人来的时间,就一直在花铺旁的街角徘徊,左右等了一两个时辰,才见到他匆匆赶来。我赶紧追了过去,喘着粗气对他说:‘郎君留步,感谢郎君昨日谦让之礼,今日我又来采买,但见郎君,特意谢过’,一边伸手从腰间解下那枚香囊,一边对他说:‘这是我的一点小小的心意,当是昨日之事的谢礼。’他作了个揖,说:‘不必了娘子,香囊乃女子赠心爱之人之物件,刘某受不起。姑娘特意前来致谢已经使余欣喜,再说刘某当时所做全出自本心,并无所求。’我也没再多问,买了牡丹后就跑回了家中。阿娘问我为何去了这么久,我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只说是看街边皮影戏久了,忘了时辰,阿娘也没再多问,这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后来呢,你们后来有没有再见到?”葛溪儿有些期待地问道。 “嗯,我们后来又见到了。后来再见他是在城南的牡丹园内,他当时似是陪同宫中官员游园;而那时我十六岁,因为家中阿耶的铺子生意惨淡,我便为了补贴家用去宫中当了宫女,彼时刚好被分派到牡丹园打扫。那次打扫其实是为了迎接几日后宫中圣人的亲临游历,我猜想他们此次在此也是为了安排圣上游历诸多细节。”芸娘神色有些落寞地望着远处说;“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时我正在游廊上打扫,一回头就看到不远处一簇牡丹后那张熟悉的面庞,他比当年更成熟了,身上的衣饰也更华贵了,再不是当年那一身粗布麻衣了。只是我觉得我离他很远,不仅是当时的地理距离上,我们的身份地位更是千差万别。”
芸娘轻笑了一声,又继续道:“我不知道他是何时注意到我的,但就在我准备要离开游廊去别的地方帮忙时,他叫住了我,这时他身边那位大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他一人面对着我,问我是不是当日那个要送香囊答谢他的姑娘。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行了个礼,又轻轻点了点头。他又问我为何在此,我只是说了家中贫苦,且无长兄,只能由我如此帮衬着过活。他似是有些怜悯我,但又有点无措,最后他有些羞赧地问我可否把当年那个香囊再赠予他,他愿意尽他所能帮衬我,那个香囊就当是谢礼。我说我此刻身上并没有带着那个香囊,而且当时绣的也不好,很多针脚都绣错了,若是郎君想要,可以等我两年后出宫去永安巷里第二户寻我,我绣一个更好的赠予你。但是我与郎君你也并非至交,我虽家贫,却也有自立的方式,感谢郎君有心帮衬。说完我就行了个礼,然后离开了。” “后来我出宫以后,因为年纪不小了,我阿娘一直在为我张罗结亲的事情,只是我心中总还有他的影子,任是阿娘说谁,我都是不愿。说来也好笑,我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其他的任何消息,但就是这么些年过去了,却还没忘掉他。当年我其实早早的就绣好了那个新的香囊,上面的纹样是花开富贵的牡丹。只是我也想过,仅凭几年前的一句话,大抵也不会有人真的会记得找来。但有一天他真的找来了——” “娘子,门口这盆胭红色的牡丹怎么卖?” “我去招呼一下,时辰也不早了,溪儿你收拾好了就回家去吧,改日再来帮忙吧。”阿芸娘子收回刚才惋惜的神色,又恢复到了之前自在的样子。葛溪儿应了声“好”,便挎上自己收拾好的小包裹,往城门那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