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局势

    降香黄檀茶几上，燃着一炉沉香。江牧笛躺在六尺宽的金丝楠木阔床之上，等着银念熙为自己精心准备的晚饭。

    这里便是银念熙的寝宫，也是江牧笛从小便生活的地方。

    屋顶悬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熠熠生辉，似明月皎皎。床边悬着浮云秀月锦绣纱帐，帐上洒满银星金点，风起绡动，如坠云之山，幻海沉浮一般。玉石铺地，内嵌绿松石数枚，赤足踏上，也温适如常。

    紫檀妆台前，数十年如一日，挂着一幅墨色古画。画中男子佩双剑，脚踩巨大龙首，背身站于高涯明月，一头绯红长发逸然飘散，一身黑袍如墨，让人隔着素白宣纸就能感受到丝丝威仪。

    江牧笛看着画中男子，不由出神。这幅画他看了十八年，虽不曾刻画正脸，想来也必然是一个风姿卓然的面庞。

    银念熙从屏风后徐徐走出，见江牧笛站在古画前，温和地说道：“故人罢了。”

    “什么故人值得您挂于妆台十几年？”

    银念熙微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落寞，说道：“都是些俗尘往事，不提了。”

    小时候听蛋儿爷说过，此画是奶娘花重金寻了夜巫国第一画师元夕所画。至于姓甚名谁，就不曾知晓了。

    江牧笛自小被银念熙带大，他自然也知道画中人对银念熙有着特殊意义。当年世间才女榜第一的奇女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修为更是达到惊人的通玄境。不少名门望族出身的优秀子弟都曾青睐于银念熙，可她却是一个都瞧不在眼里。

    世间相传，南岭的银念熙超凡脱俗，已无红尘之心。其实，也只有银念熙的身边人知道，自从她在游历外界时，见过那一个在疾风月夜配双剑的斩龙绯红剑客后，眼中便再无他人了。

    “请世子殿下用膳！”

    屏风之后，穿着翠水薄烟纱的一众侍女丫鬟，端着酒菜便走了进来。骨瓷玉盘中尽是珍馐，最为醒目的是一道撒着香菜的脆皮肘子。

    江牧笛三年在外，虽说不至于风餐露宿，但肯定也吃得不如这般奢华。

    江牧笛随即拿起一个脆皮猪肘子便啃了起来，软糯适口，满口流油。原本俊俏的少年郎，那狼通虎咽的吃相，竟显得有几分傻气。

    “真香！奶娘做的猪肘子真是天下一绝啊！”

    江牧笛啃肘子的滑稽样儿，惹得一众青葱丫鬟笑声连连，如银铃悦耳。

    几位年岁略长的侍女倒也见怪不怪，世子从小吃相便是如此豪横。当年银念熙心血来潮，做了一道火烧鳄鱼，年仅十岁的江牧笛愣是风卷残云般，一会儿便啃得一干二净。自那以后，这位世子殿下便留了一个“吃货世子”的美誉。

    “小笛子，莫急，慢慢吃。一会儿还有奶娘给你做的阳春面。”银念熙看着餐桌前的少年，笑得比丫鬟们还灿烂。

    月光微凉，夜色如墨。

    落尘峰半山腰，斜眼歪嘴的老乞丐背着一匹丑驴，缘着一条褊狭山路，朝着落尘峰峰顶艰难前进。

    老乞丐累得气喘吁吁。

    “我说娟儿啊，你咋又肥了这么多？”

    那匹被老乞丐唤作“娟儿”的丑驴趴在老乞丐背上，像个小媳妇儿似的，娇羞地发出一声难听的驴叫，像是在撒娇。

    这一人一驴，简直把“丑”字描写得淋漓尽致。

    老乞丐没好气地说道：“娟儿啊，养驴千日，用驴一时，这还没骑到半山腰，你就先累得瘫痪了。想来是近日夜草过肥，明日起草料减半！”

    一听草料减半，这丑驴急忙从老乞丐背上蹦了下来，驴嘴咬在老乞丐的破旧麻衫上，示意让老乞丐骑上它。

    老乞丐一个白眼，“民以食为天，驴也不例外。不治治你还了得？”

    丑驴亲切地蹭着老乞丐的佝偻身躯，发出嗷嗷驴叫。

    “蛋儿爷，深更半夜的，背驴上山，您这锻炼身体的办法真是与常人不同。”

    林中传来沙哑男子的戏谑声。

    老乞丐闻声寻人，在一棵临近的古树上寻得了声音的来处。只见一名男子蹲坐在粗壮的树干之上，披一袭褐色羽衣，面容俊俏，头顶发冠上斜插一根锦绣绒毛羽，一双鹰目犀利如刀。

    老乞丐顿时喜笑颜开，甩开咬着麻衫的驴嘴，说道：“一丈翎！三年未见，你小子还是这么爱神出鬼没。”

    一丈翎打趣道：“蛋儿爷，我早就说过，这头丑驴既不中看，也不中用。不如您把这头丑驴送我打打牙祭，我改日给您送一匹终北之地的踏雪宝骏。怎么也比这头好吃懒做的丑驴强上万倍。”

    丑驴恶狠狠地朝着一丈翎发出一声声聒噪的驴叫。

    “一丈翎，你又不缺这点口粮，莫打我家娟儿的注意。”

    一丈翎笑出了声，说道：“蛋儿爷，不逗您了。说个正事儿，天下势力纷纷到达南岭，有强如紫渊、凛落的人族大国，也有丹xue群岛、剑峰阁等武学宗派。甚至连妖国巫夜，都派使者来了。都说是给南岭妖王贺寿，其实都醉翁之意不在酒。”

    老乞丐闻言，锁眉说道：“窃取天山神图那十五人之一。”

    一丈翎挥一挥羽衣，道：“哪有那么好听？整个天下都叫十五盗图贼，人人得而诛之。各势力都打着惩恶扬善的大旗，动着抢夺神图残卷的心思。如今十五贼有十四人都销声匿迹，只有身藏南岭的游不遇的行踪被天下人所知，您说奇怪不？”

    “你是说，南岭有内jian？”

    “只可能是这种情况，我手下的暗翎妖部已有了调查名单。等一会儿见了妖王，他老人家便会说与你知晓。”

    老乞丐点了点头。

    一丈翎再次问道：“蛋儿爷，您陪小笛子游历诸国三年，那件事调查得如何？”

    老乞丐说道：“正如妖王所料，幻世有再次开启的迹象。”

    “既然如此，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妖王！”

    老乞丐问道：“莫非妖王不在落尘峰？”

    一丈翎跃向高空，化作一头巨翎怪鸟盘旋于夜空，说道：“他老人家在三危峰，已经闭关数月。咱们南岭的暗夜八众有三人不在南岭，而来贺寿的各大势力中，不乏和妖王同境界的高手。虽说妖王他老人家天下鲜有敌手，可自从三年间替小笛子抗下了十八道焚雷，身子骨也大不如从前。”

    老乞丐听罢，眉头紧锁道：“事不宜迟，咱们立即去见妖王。娟儿，这次若再装累，休想再让我给你介绍小母驴。”

    只见丑驴驮起老乞丐，四蹄周遭生起浮云，驴头生出雏角。伴着一声难听的驴叫，丑驴踏着浮云悬空而行，与一丈翎所化的巨翎怪鸟一同向西北方向的三危峰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