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步步花开再无你
小蝶姑娘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这个唯一的女儿又生得如此美丽、如此乖巧,如此聪慧、如此善良,如此贴心、如此让人羡慕。 从小到大,都是他们最贴心的小棉袄。 可如今,这小棉袄,不是漏风了,是彻底没了! 如果有可能,梅小蝶的父亲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回女儿的生命。 小蝶姑娘是他们的唯一寄托,是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 可是现在,梅小蝶已经不在了,已经永远地离他们远去了,他们的寄托不在了,他们的精神支柱垮塌了。 他们的心也就空了,彻彻底底、空空荡荡、失魂落魄。 这以后的日子,梅小蝶的母亲只能由他安慰了,所以他千万不能倒下。 这以后的岁月,他们只能互相扶持、相依为命了。 他们来到桃花山庄,他们只是互相牵着手,没有说过多余的一句话。 他们基本上就没有说什么话,他们甚至都没有说一句责备的话。 本已无语凝噎, 一开口,必定先流泪。 面对陶老庄主和陶夫人的自责和歉意; 面对大少爷陶剑芳的自责和歉意; 面对桃花山庄所有人的歉意; 他们没有明确接受,也没有明确拒绝。 那意思就是:他们不拒绝,他们也不接受。 他们除了悲伤,还是悲伤,天大的悲伤,无尽的悲伤。 他们除了悲伤,他们都来不及去想该要去责怪谁。 其实,他们都是特别明事理的人,可他们依然没有任何力气去原谅谁。 梅小蝶的父亲本来是要带梅小蝶回家的,就是回梅家安葬。 可听梅竹、梅婷夫妇述说了梅小蝶在桃花山庄、在桃花书院,三年快乐幸福的学习生活。 以及她和师姐师妹、师兄师弟们的感情,最特别的和桃花山庄大少爷之间的山盟海誓的爱情,他们也是极为感动的。 陶剑芳的心伤,他们都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 他们也不希望他那样悲伤,可他们都管不了自己,还如何能管得了别人? 梅夫人的身体一度很虚弱,梅小蝶的父亲始终是担心梅小蝶的坟墓常在眼前、梅夫人睹物思情承受不了,才同意将梅小蝶安葬在桃花山庄。 他们默默地来到桃花山庄,他们又默默地离开桃花山庄。 他们悲伤地来,他们悲伤地走。 他们手牵手地来,他们手牵手地走。 他们什么都没带来,也什么都没带走。 这里的思念带不走,这里的悲伤带不走,这里的灵魂带不走,这里的一草一木他们也带不走。 他们只能带走自己那副没有灵魂的躯壳。 跟随梅小蝶来到桃花山庄、桃花书院,护卫梅小蝶的梅竹梅婷夫妇,跟大少爷陶剑芳一样,又是伤心、又是自责。 在小蝶姑娘下葬以后,便在他们一直生活居住的小院,双双自尽而亡了。 对于他们来说,死也许是一种解脱。 虽然小蝶姑娘失足跌落山崖的事,与他们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关系,但是作为小蝶姑娘的贴身护卫,他们没有随时随地地跟着,在他们看来那就是过错,那就是失职。 他们内心的自责也是一日更胜一日,直到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压得他们无法呼吸。 梅竹、梅婷之死,人们在感叹他们的义气、忠贞、忠诚的同时,又给桃花山庄伤感叹息的人们心头,又增添了更多的压抑和沉重。 又给庄严肃穆、只有黑白颜色的桃花山庄,又罩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黑色乌云。 斯人已逝去, 时光难倒回。 梅小蝶下葬的地方,是桃花林山谷中的一个向阳坡,那是一块大约五亩见方的平地。 陶剑芳知道小蝶姑娘怕冷,喜欢阳光、喜欢温暖。 所以他亲自跑遍了整个桃花山庄,爬遍了每一个山坡,才找了这个绝好的向阳坡。 每天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就能照到这里; 每天太阳西下,最后一缕阳光还能照到这里; 这里是整个桃花山庄最温暖、最阳光的地方。 梅小蝶的墓就在这块平地的正中央。 梅竹、梅婷夫妇的坟墓就在梅小蝶坟墓的两边,一左一右,永远守护着她,至死不渝。 每天太阳升起,第一缕阳光就能照到这里,陶剑芳也会准时出现在这里。 这样, 小蝶姑娘也就不会冷了。 小蝶姑娘也就不会寂寞了。 陶剑芳拔净了这里的每一根杂草。 他种下小蝶姑娘生前最喜欢的菊花、玫瑰花、山茶花、白玉兰、月季、山茶、牡丹、君子兰、郁金香、紫罗兰、夜来香......把这里变成了一个花天锦地的大花园。 沿着花园的四周,陶剑芳种了两圈桃树,把梅小蝶的坟和梅竹、梅婷夫妇的坟围在中间,正好可以挡住外面的风尘。 他每天都守在这里。 看着墓碑上梅小蝶的名字,他就能记起梅小蝶的所有的音、容、笑、貌。 他就在这里看着梅小蝶,陪梅小蝶说说话。 他总是一边说话一边喝酒。 “小蝶,你那里冷吗?” “小蝶,梅竹叔叔为你烧泡澡的水了吧?” 他还一边喝酒一边喃喃自语。 “小蝶,你知道吗?你喜欢的玫瑰花开了,开得好鲜艳啊。” “小蝶,你知道吗?玫瑰花开了两朵,一朵红色,一朵粉色,它们都一样大,你喜欢那一朵呢?” 就这样, 他借酒消愁,却消不了愁; 他借酒麻醉,却醉人不醉心; 他借酒沉沦,倒是能在酒中浮沉似雨打的萍。 有时候,他喝醉了,他就仰天躺在这里,任凭风吹日晒,任凭雨打冰霜。 只有这样, 他的心才能离梅小蝶近一些, 他才能和小蝶姑娘一起感同身受, 他心中的痛才会稍微少一些,稍微少一些。 有时候,那位被他打败的、面若冰霜的、磨剑坊第一高手陶佳佳也会上来看他。 就带来一壶酒,一包熟牛rou。 他们就那样喝着酒、吃着rou,不发一言。 有时候,他曾经的小伙伴们,喜欢舞文弄墨的陶剑文、天生神力力大无穷的陶剑武、远山如黛一剑青的陶剑桥、爱好诗文的陶剑书、白白胖胖的陶剑成、老老实实的陶剑久,也会相约着上山来陪他喝杯酒。 陶剑文和陶剑书都不敢再写与梅小蝶有关的诗文了,他们没有什么好说的,说的还是桃花书院的那些事。 陶剑文一脸不服气地道:“大师兄,你可知道,你上山以后,今年磨剑坊比武,第一名又被陶佳佳那个冷面家伙夺走了。” 天生神力力大无穷的陶剑武,更是极不服气,“我只是输给了他一剑,若是比力气,他那么瘦弱的身子,肯定比不过我。” 号称远山如黛一剑青的陶剑桥也有些不服气,“我就是一时大意,如果再走上二十招,我相信我有把握战胜他。” 陶剑文冷哼一声,“比不过就是比不过,何必说那么多理由,有本事明年就赢了他。” 陶剑桥不敢承诺,他憋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反-正-明-年,绝不让那个陶佳佳、陶冷面-再-赢-了。” 陶剑武倒是拍着胸脯道:“大师兄,你就做个见证,明年就把粉色桃花令牌拿来给你看。” ...... 他们争论不休、争得面红耳赤。 陶剑芳只是点点头,这第一名、第二名什么的,早就掀不起他心中的一丝波澜了。 陶剑成和陶剑久倒是不参与这番争论,就只说了些陶无伤又打伤了几个纨绔子弟的搞笑事情。 陶剑成捂嘴笑道。 “大师兄,你可知道,李都头的儿子李元霸,就是那个李大头。”
“今年又来捣乱了,不过,看见无伤叔,他倒是很自觉,还不等无伤叔说话,他自己就跳了桃花湖。” 说得他们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其实,他们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有什么好喝的,也会给陶剑芳留一份,用油纸包裹着送上来,一样都不会少。 陶剑芳知道他们的心意,可他实在是不想说话。 他的内心那么疼、锁得那么紧,根本就无法打开。 一旦强行打开,他的心根本就受不了。 那样的话,他的心会崩裂的,他也会崩溃的。 不过,他们都习惯了,他们都知道他的习性。 一向活泼开朗、喜欢打闹的追魂六兄弟喝完带来的酒,他们就各回各的家、各醉各的心事。 有时候,他的弟弟陶剑卓也会送些酒食上来。 陶剑卓自小体弱多病,他的身子不能饮酒,他只是默默地为他心爱的哥哥斟酒,默默地看着哥哥饮酒。 等到哥哥醉了,他就收拾好草地上的物品,一个人独自下山去。 有时候,他的三妹陶菲菲也会送些酒食上来,大多是些点心、小吃、干rou之类的,偶尔后也会带半壶酒。 “大哥,这酒可要少喝点啊,我听说你还经常去藏酒坊偷酒喝,可不能喝坏了身子啊。” 陶菲菲总是叮嘱他要少喝点酒,但说得再多,他也不回应。 有时候,他的四妹陶毛毛也会上来陪他喝一杯。 陶毛毛从身后拿出一壶桃花酒,在他眼前晃了晃,开心地道。 “大哥,你看这是什么?” 陶剑芳只是笑笑,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了。 陶毛毛一边倒酒,一边碎碎念。 “大哥,这可是从父亲大人那里偷的,这可是一百年陈酿的桃花酒。” “你可知道,为了偷这壶酒,我可是冒着杀头的危险呢。” “你可省着喝点,对了,也给我倒一碗尝尝。” 陶剑芳抬起酒碗,一碗干净,长舒一口气,满意地点点头。 随即又给陶毛毛倒了一碗。 陶毛毛一口气喝个干干净净,也直言“好喝!” 又随即可怜兮兮地道:“唉!大哥,你知道吗,为了这口酒,我回去又要被审问了,又要被打了。” 陶剑芳笑笑,终于开口说了一句,“爹爹怕是舍不得打你呢。” 陶毛毛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在桃花书院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她自己有什么烦心事、她那天又被调皮捣蛋被父亲责罚了.......她什么事都跟陶剑芳说。 谁让陶剑芳是她崇拜的大哥呢? 陶剑芳就静静地听着,有时候还会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那是他心里唯一有点慰藉的时候。 寒来暑往, 这一晃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陶剑芳一次又一次走过他和梅小蝶走过的所有的路。 这三年里,陶剑芳一次又一次去到他和梅小蝶去过的所有的地方。 这三年里,他每天都要练一套剑法给梅小蝶看,仿佛梅小蝶就在一旁指点着他,为他喝彩。 这三年里,陶剑芳每天行走在桃花林,他心里塞满的都是梅小蝶的影子,他眼里看到的都是梅小蝶的样子。 梅小蝶在桃树稍,梅小蝶在桃花瓣; 梅小蝶在芳草地,梅小蝶在溪水畔; 梅小蝶在桃花湖,梅小蝶在彩云间。 只可惜 三千亩桃林,十里桃花。 十里桃花十里路, 步步花开再无你。 这三年里,陶剑芳唯一去找过的人,是一同住在山上,号称“桃花老人”的云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