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短短一句话，比十句，甚至百句话都来得更加惊人。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安德森警督的儿子？我分明记得资料中记载，科尔·安德森死于2035年，这也促成了汉克·安德森当年自杀。莫非我还能见鬼了不成？若这个男人是谎报身份，又是出于什么目的？会不会与康纳有关……

    “你呢，不介绍下自己吗？”科尔说话时的气息喷在我的脸颊和

    脖颈上，让我忍不住汗毛竖立。

    比起厌恶，他的身份更加令人在意。强忍着反感，我直接与他对

    峙道：“你和汉克·安德森是什么关系？”

    科尔的脸色立刻变得铁青，眼里腾起烈火，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他后撤一步，怒道：“人人都认识汉克·安德森，哈？”毫无征兆的，科尔猛击我的头部，顷刻间，我耳边只剩下嗡嗡的耳鸣声，头疼得更加厉害，我真想索性砍下自己的脑袋。

    接着，科尔愈发狂躁，青筋暴起，活脱脱一只愤怒的猛兽。“汉克·安德森是我的父亲，满意了吗？”他来回踱步，不见我回话，“回答我！Fuckingbitch！”又一次击打，毫不客气地落在我的肚子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食物残渣裹挟着胃酸一同倒流，直冲口腔。

    不管这个男人是否在谎报身份，都必须配合。否则这个疯子真的会让我丢掉小命。“满意，非常满意……”随着我的话语，几滴呕吐物从嘴角流出。说来也惭愧，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我多么希望能依偎在他怀里，哪怕是生命中最后一次。脑海中反复回荡着一个名字——康纳。

    “啪嗒，啪嗒…”是皮鞋拍打在水泥地上的声响，既规律又稳重，并且不见人影。科尔睁大双眼，表情紧绷，吼叫道：“是谁！”

    而我则努力地尝试辨认出脚步声是否来自康纳，可惜这栋建筑很空旷，回声在屋内东跑西撞，根本分不清来者有几人，在何处。脚步声持续回荡着，越来愈近“啪嗒，啪嗒…”科尔的呼吸变得粗重，摸索着藏在外套内侧的手枪，四处查看。

    “啪嗒。”声响骤然消失，四下陷入一片静谧。恐怕此时最活跃的，就属空气中飞舞的灰尘了。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若想反抗，此时此刻是最后的机会。科尔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他眉梢一松，似是想到什么，扯起嘴角，回身粗暴地拉过我挡在身前。“给我滚出来，不然这个女人……”

    “砰！”

    枪声响起，科尔还未说完的话被硬生生地堵了回去，转而变成凄厉的惨叫又涌出，得意的模样都还未来得及散去，痛苦就已显现。我感到背后有一股暖流扩散开来，禁锢住我的手臂也没了力气。

    几个警员从破损的天花板降下，一拥而上将科尔制服。原来他们一直等候在楼上。

    我顺势瘫软在地，困意愈发强烈，感觉糟糕透了，恨不得就此睡去，但渴望见到开枪之人的心思，比困意还要强烈上百倍。我浑身冰冷，周身疼痛，仿佛被看不见的野兽撕咬着，双手如同寒风中枯朽的枝条，脆弱的随时都会折断，却依然倔强地摸索着，想要触及风中裹挟着的，那一缕“春”的信息。

    我难得地笑了，眼里闪着光彩，咧开的嘴角挂起明媚的笑。他来了，我终于等到了他，我的康纳…

    他原本稳定的语速此时变得极快：“肋骨骨裂一根，下颚骨轻微错位，腕骨脱臼，神经递质可塑性严重偏低，海马体和前额叶皮层萎缩……”康纳一手托起我的背，另一手支撑在我的膝弯下，轻柔地将我抱入怀中，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眉头拧成疙瘩。他不自觉地微微用力，让我紧靠于他的胸膛。

    我望着那如清潭般的双眸，蜜棕色的瞳孔有些许收缩，眸底含着无数情绪，让人一时看不明了。仿生人竟能同时拥有如此多的情绪，属实惊人。

    最终我是如何被康纳带到医院的，已经记不起来了。但我清晰地记得康纳始终不愿让随行的警员触碰我，深邃的眼窝中好像出现了一滴亮晶晶的东西。

    2048年11月16日，我躺在单人病房内，药物已使我恢复平静。窗外天气明朗，空气中有股清甜的滋味。晨风带着凉意吹拂我的脸颊，我感到清爽舒适而不寒冷。缕缕阳光照射在床单上，随着微风慢悠悠地摇摆，仿佛拥有实体一般。

    “安娜！”康纳推门冲了进来，动作粗暴。相反地，他用柔和的目光反复打量着我，“听说你已经恢复意识，我马上就赶过来了。”我眸底荡漾着丝丝笑意：“优秀的警探需要时刻保持冷静啊，康纳警督。”他一愣，轻笑道：“嗯，今天的最低气温达到－20摄氏度，-4华氏度，确实有些冷。”

    我被这一回答逗笑了，不住地发出笑声。不知怎的，随着笑声回响，原本坚固的心房瞬间倒塌，霎时间所有被压抑的情感一股脑地涌上心头，鼻头一酸，guntang的眼泪从眼眶中滴落下来，越是努力压制，眼泪越是汹涌。

    康纳注视着我，眉毛撇成八字，小心翼翼地在床沿落座，柔声问道：“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

    我不顾他接下来想说的话，直接带着哭腔打断道：“对不起！你那么信任我、关照我，而我却只能感到恐惧。我竟想立刻逃离，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藏起来。”我抹了一把眼泪，“对不起，我好害怕你传达出的情感，它们真诚又纯粹。我知道这不对，但我真的非常恐惧，对不起我太懦弱了，可……”

    急促的哽咽打断了我，康纳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张面巾纸，附上我的面颊，说道：“不用着急，我会一直听下去。”

    眼泪浸透了纸巾，我才继续咆哮道：“没有人教过我，强烈的情感不只有愤怒、厌恶、嫉妒、猜忌，等等类似的狗屎东西。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指责我冷血无情、自私、白眼狼、没有良心。从未见过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懂啊！我……”我忽然注意到，康纳眉心微蹙，面目表情中竟呈现出庞大的……欲望。或许是他此时想要的太多，我只能用欲望两字来囊括他的模样。

    康纳的双手抚摸上我的面颊，无视我的挣扎将唇凑了过来，用无限的温柔吻住我的双唇。我对这突如其来的吻，竟没有一丝厌恶，相反的，安稳、安心和满足感这些早已失去的东西又再一次回归。

    我停止了挣扎。

    没承想这一举动，惹得康纳愈发躁动，光圈呈现黄色，闪烁个不停。他轻轻地吮吸、柔柔地啃噬，将微冷的舌滑入我的口中搅动、探索。他用手掌托起我的头，并不用力，但恰好让我无法逃脱。

    空气逐渐燥热，两人粗重的呼吸充斥了整间屋子。康纳动作愈发急躁，他的软件似乎已经不稳定到了极致。而我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放松了身心，闭起眼睛任由康纳侵略。

    直到我近乎窒息，康纳才不舍地移开嘴唇，宽厚的胸膛剧烈起伏，他迫不及待地说道：“对不起，我的系统好像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情绪，不知道为什么我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我……”那蜜棕色的眼眸望向我，泛起一阵愧疚，脸颊染上些许蓝色，喷出的气息都是guntang的，莫非仿生人在运转过速时也需要散热？

    我抬眼直直对上他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手塞进他紧握的拳头。康纳眼底闪现一层惊慌失措，随即又轻呼了一口气，眉头舒展，弯起眼睛，薄唇微张，话已经到了嘴边。

    巡诊的医生推门而入，我“嗖”地抽出手来，康纳则极快地闪到一旁。和医生交谈的过程中，我们两人都专注于奋力憋住笑意，以至于那名医生离开病房时投来疑惑的目光，或许打算将我们一并移交给精神科。房门“咔嗒”一声合拢，康纳终于能够补充未说出的话：“我还有很多话想说，家里见。”说完便离去。

    今天是2048年11月16日，20年来我第一次感到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