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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当家主母

    行军十几日,大军终于回到了洛阳,念儿看着洛阳的大街小巷,想着不过几年光景而已,洛阳就不再是外祖父他们的领地了,不过幸亏他们及时全军撤退,不然眼下也是生死难料。

    看着百姓们依旧蝇营狗苟的生活着,对于那些蝼蚁小民而言,谁是皇帝,谁是领兵的将军,谁是藩地之王,对他们而言一点也不重要,他们要的不过是吃饱穿暖,家人平安而已。外祖镇守洛阳这些年,一直善待百姓,执法公正,洛阳在赵氏家族的治理下也是慢慢的恢复了生机,可惜几十年的经营,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左思右想着,梁王府到了,念儿下了轿子,看着眼前的府邸,百感交集,这个王府,是昔日外祖父在洛阳的府邸,不过是换了一块牌匾。

    “怎么了?”段长枫见念儿站在王府门口,迟迟不进去,便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柔声问。

    念儿回过神,看了眼段长枫,道:“只是突然想到我在浮戏山庄学艺那些年,常常跟着李秦川还有余师姐来洛阳玩,每次来洛阳,不是住在唐家堡,就是住在赵王府,如今这府邸虽然换了主人,但模样还是从前的。”

    段长枫一时不知该怎么回,此时,王府的门打开,段母和崔绮带着一众仆妇一起迎了出来,段母见了念儿,神情激动,扶着一个老嬷嬷,快步走上前,握住她的手,一双长满皱纹的眼睛隐隐翻着泪光:“念儿,你总算是回来了,婶娘这些年一直都...”是惦念还是愧疚?段母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

    念儿不知段长枫所为段夫人知道多少,但是听汤茗言谈之间的话,段夫人对她一直都很维护,对着段母,她忽然就装不出强颜欢笑的样子,只哽咽着声音道:“让婶娘牵挂了。”

    “赶紧回府,你长途跋涉,也累了吧,婶娘给你备了你喜欢吃的点心。”段母亲自扶着念儿往府里走,她身旁,有嬷嬷亦步亦趋的扶着她。

    崔绮如今已然是妇人的装扮,见了念儿,也屈膝行了一礼,念儿全当没有看到,由段母和段长枫左右扶着,一起入了府邸。

    早些年赵王一直住在浮戏山庄,在洛阳的时间不多,所以洛阳的府邸虽然是朝廷所赐,但是因为没怎么修缮过,并不奢华,段长枫搬来没有多久,府邸也未来得及修缮,整座府邸与之前的赵王府并无太大区别,唯独她的院子,是重新修缮了一番的,并且与她在京城的公主府所住的院落十分相似。

    落玉轩,连院子的名字都用她公主府的院名,有意思。

    走进去,果然如念儿所料,里面的桌椅床榻,各种柜子摆设,都与京城的公主府一样,就连她梳妆台上的铜镜和首饰盒,段长枫都让人搬了过来,看来他对她当真是十分用心。

    段母扶着念儿坐到了桌子旁边,陪着她一起坐了下来,然后立刻让人将事先准备好的糕点燕窝之类的补品拿了过来。

    那糕点是以前在平城的时候段母经常给他们做的糖糕,其实糖糕并没有比宫里御厨做的红豆糕好吃多少,只是在糕里放了一点糖,但是当年她和段长枫却都很喜欢吃,也许他们喜欢的只是那苦日子里尝到的一丝甜味。

    这糖糕一看便是段母亲自下厨做的,念儿心中还是有一些小小的感动,只为了段母对她的这一片心意。

    虽然早已不爱吃甜食了,但是念儿还是尝了一口甜糕,对段母道:“还是婶娘做的糕点最好吃。”

    段母自看到她之后,眼中隐隐有泪,强忍着一直没有落下来,如今见念儿对她笑,一下子便忍不住,眼泪落了下来,段母连忙去擦眼泪:“你爱吃就好,你若是爱吃,婶娘日后天天都做给你吃。”

    念儿见段母如此悲伤,心底也莫名的难受了起来:“婶娘...”

    段长枫一直站在念儿身旁,突然打断道:“念儿,你我早就拜堂成亲,你不该再唤我娘婶娘了。”

    念儿目光一滞,段母见念儿神色,连忙道:“称呼什么的都不重要,你不要理枫儿,我听你叫婶娘也听惯了。”

    念儿神色恢复如常,对着段母道:“段大哥说得没错,是不该再叫婶娘了,你是我的婆母,日后我便唤你婆母吧。”

    “婆母太生疏了,不如直接唤娘亲...”

    “枫儿!”段母不赞同地看着他,摇头道:“人与人之间的亲疏不在称呼。”

    念儿转头,看着段长枫,温婉地笑道:“段大哥,不管是我生母也好,母后也罢,她们都是生而不幸的人,也许是我命太硬了,但凡我至亲至爱之人,大多不幸,我打从心底里希望婶娘能享常人之寿,所以还是不要太亲近为好。”

    念儿不想在称呼上再纠缠不清,便抬头,看着跟他们一起进来的崔绮,笑道:“我与段大哥大婚之夜,你已委身于他,我知他心愿,一直都想亲自照顾你终老,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平城,不知段大哥是否有纳你过门?”

    段长枫和段母的脸色都不好看,崔绮也十分尴尬,念儿见了,便明白一切,道:“那就选一个黄道吉日由我做主,纳你过门吧。”

    崔绮面露喜色,刚想屈膝行礼谢过公主,不料段长枫却急了。

    “我不纳妾!”段长枫坐到念儿身旁的椅子上,握住她的手,道:“念儿,我不......”

    “那怎么行!!!”念儿反握住段长枫的手,微笑道:“虽然崔姑娘也不是什么黄花闺女,但毕竟与你有过露水情缘,这些年又陪伴婶...婆母在府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当年李秦川再伤我,但我一直都佩服他敢作敢当,说什么也要纳他表妹为妾。”

    说着念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你都愿意认裴湛的孩儿为自己的孩子了,我自然知道你待我之心,你既如此宽宏大度,我也应该投桃报李,崔姑娘的事就这么说定了,找一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将她纳进门来。”

    段长枫脸色惨白,当年崔绮被人那样糟蹋,他心中痛极,当时对项辰也是恨极了,想着等到与念儿成婚之后,一定纳崔绮为妾,狠狠的打项辰的脸面,因一心想要复仇,大婚那晚,他确实去了崔绮房中,与崔绮做了那等事。

    可大婚那夜之后,他的仇报了,他的心却空了,他知道崔绮一直在等他,可他就是没有办法再纳她为妾,他甚至都没有办法再去面对她,他曾深恨项辰找人欺辱了崔绮,因为这份恨让他想起了前尘往事,让他下定了复仇的决心,甚至于因为这份恨,逼得他在大婚那晚对“念儿”做了那般禽兽之事,他是报复了项辰,可这些伤痛却实实在在的落在了念儿的身上,烙印在了他的心里,没有了仇恨的支撑,他根本无法排遣这些伤痛。

    于是日复一日,他过着食不知味行尸走rou的生活,这些年,他对崔绮满心歉疚,却不愿意再见她,他并不想耽误她,所以一直在为她寻觅好人家,可崔绮不愿意再嫁,他也不好强逼她。

    今日念儿居然主动提起,段长枫却不愿意,只一味摇头:“我答应过你,绝不纳妾。我一定会为绮儿找到一个如意郎君,这些年我南征北战,确实疏忽了她,念儿,你安心养胎便好,这件事你不用挂心,我会尽快处理。”

    念儿拍了拍段长枫的手,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我以为回到梁王府,我会是这个府里的当家主母。”

    “你自然是!”段长枫忙道。

    念儿逼视着他的眼睛,问道:“那为何我连为你纳个妾氏这样的小事都不能做主?”

    “念儿...”段长枫目光伤痛,仍在那边摇头。

    段母却看不下去,对段长枫道:“既然是念儿的意思,而绮儿又不愿意离开王府,那便找一日纳她为妾。”

    “娘...”段长枫心中痛苦,没想到连他娘竟然也不帮他。

    “时候不早了,你陪着念儿早些休息吧!”段母怜爱的摸了摸念儿的头,道:“你既回了洛阳,便是这王府里的当家主母,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吃什么便吃什么,婶娘都依你。”

    念儿知道段母待她一直都如亲生女儿,如今更是事事依她,心中感动,用力的点点头,她想要起身送段母,却被段母拦住了:“你身子重,别站起来了,好好歇息,婶娘明天再来看你。”

    说完便带着崔绮和婢女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段长枫和念儿,段长枫还想为自己纳妾的事抗争一下,念儿却拿起了桌上的糖糕,掰了一点,塞进了段长枫的嘴里,自己也吃了一点:“婶娘做的糖糕还是那么好吃。”

    “你喜欢便多吃一点。”段长枫见她狼吞虎咽的吃着,忽然想起了他们在平城的日子,那时他还是一个小小的城门守将,家境拮据,娘亲做了糖糕,自己舍不得吃,念儿虽然喜欢,但也吃的不多,大部分都是留给他的。

    念儿一边吃着糖糕,一边喝着茶,然后拍着自己的肚子笑哄着道:“孩儿乖,娘亲为了你已然吃了那么多东西了,你该满足了,半夜三更切不可再踢娘亲了。”

    她转身准备站起去洗漱睡觉,却见段长枫呆愣愣地看着她,她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段长枫这才回过神来,念儿笑问:“段大哥在想什么?”

    段长枫伤痛地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肚子,惨笑道:“只是在想,若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现在该有多满足!”

    念儿摸着自己的肚子,目光忽然变得有些悲伤,她看着段长枫,道:“有一事可能裴湛没有与你说过,我初到平城,便被诊出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段长枫睁大眼睛,不能置信地道:“我的孩子?”

    想起那个孩子,念儿再笑不出来了,点了点头,难过地道:“我本来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要那个孩子,谁知,就在我犹豫的时候,那个孩子先不要我了,大夫说我因为伤痛过度神思忧虑而流产。”

    段长枫面露惊痛之色,不自觉的便握住念儿的手,念儿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像是在安慰他:“没关系,等过两年,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不过我觉得事事真讽刺,我爱过李秦川的,还怀过他的孩子,结果因为伤痛而流产,我也爱过你,也怀过你的孩子,结果也因为伤痛而流产,与我有关的三个男人,我唯一没有爱过的便是裴湛,没想到,他的孩子竟然保了下来,我一直觉得裴湛是老天爷对我的怜悯,我虽不爱他,但却深深地感激他。”

    念儿见段长枫怔愣在那边,也不理他,自顾自的起身,走到梳妆台旁,放下自己的发髻,准备换人洗漱,段长枫却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念儿身后,看着铜镜中的她,问:“为什么执意给我纳妾?”

    念儿梳头发的手一顿,笑道:“我记得当年你深恨我父皇找人羞辱了她,甚至还将这恨报复到了我身上,我知你对她始终不能忘情,而且我们大婚之夜你不也说要纳她为妾照顾她一生吗?我不过是成全你们,你不感激我贤良大度就算了,怎么还责怪我呢?我做错了什么?”

    段长枫看着铜镜里念儿绝世的容颜,他从来不是一个重美色之人,当年将念儿从河里救起,汤茗治好她脸上之伤时,他曾惊艳于念儿的美丽,那是比崔绮更美的女子,但女子的颜色与他而言并不是多重要的事,并且当时他的心在崔绮身上,只想早日上门提亲,后来崔绮嫁人了,他也心灰意冷了,不想再谈儿女情事,只是后来玉壁城内的朝夕相处,念儿对他情深意重抚平了他心中的伤痛,让他一点点的属意于她,彼时他觉得虽然他失去了崔绮,但有念儿这样的女子在身边,也算是老天爷对他的补偿,之后崔绮归来,裴湛遇刺,念儿为他挡剑,伤好之后突然离开他,再到京城种种,不过是让他越陷越深,深到不可自拔。

    “你要我纳崔绮为妾,不过是想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并不重要,你再不将我当做你的夫君,也不在乎我心里是否一心一意只爱你一人。”段长枫语声悲凉。

    念儿从梳妆台上站起,转身,走到段长枫面前,踮起脚,轻轻的吻了吻他的唇,用极真挚的语气道:“段大哥,你想太多了,你为了我这般不管不顾的攻打平城,我很感动,这落玉轩的一切布置看得出你是用了心的,我也很感动,我只是想着如今我身怀六甲,不能服侍你,而你与崔姑娘又有情意,以前是我心眼小了,没有容人之量,裴湛爱我入骨,可他身旁也有侍寝的丫鬟,我父皇痴爱了我母后一生,可曾经也为其他妃子心动过,而你与崔姑娘本就有情,我以前太小了,不懂事事,如今不会了。”

    段长枫捧起念儿的脸,伤痛地道:“终有一日你会知道,我对你的爱并不比裴湛的少。”

    念儿点头:“我信,不然我怎么敢在你府中那么颐指气使,我所仰仗的不过就是你的爱而已。”

    “可是你并不稀罕!”段长枫很想撕裂念儿这张一直维系着假笑的脸,他清楚的知道那不是真实的她,他如今宁愿她恨他怨他,也不愿她每天这般拿话刺他,想尽办法伤他的心。

    “谁说的,我稀罕。”念儿握住段长枫捧着她脸的手,问:“你要我如何表现我稀罕你的爱?是一进屋看到这一切,就抱着你痛哭流涕?还是像过去那样事事依着你顺着你,我不过是想给你纳一个妾氏,至于惹来你这么一大堆抱怨吗?”

    “我不想纳妾,我心里只有你。”段长枫看着念儿痛苦地道。

    念儿蹙眉,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纳了妾,也可以心里只有我,这两件事可有什么影响?”

    段长枫愣了一下,纳妾与心里只有念儿,这两件事若说有冲突可以有冲突,若说没有冲突也可以是没有冲突的。

    “你为什么非要我纳妾?”段长枫不解。

    念儿心中冷笑,他的记性似乎不太好,当年在玉璧城内,他曾立下重誓:“我段长枫愿对天立誓,此生只娶念儿一个妻子,即便将来建功立业挣下功名也绝不纳妾,若违此誓,就让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她为什么非要他纳妾呢,自然是希望他万箭穿心不得好死,不过这是不能说的秘密,念儿想了想,觉得自己难得的贤良大度既然如此不招人待见,那便做一个小心眼爱吃醋的小女子吧。

    “我就是要你纳崔绮为妾,然后让她日日独守空房,每日对我晨昏定省扣头请安,不行吗?”

    “你...你对绮儿...”段长枫眼中闪过一抹喜色。

    “我就是不喜欢她,在平城时我就不喜欢她,如今更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你对她那么好,我就是要你纳她为妾,我就是要看着你们日日相对,却不得相亲,不行吗?”

    念儿这些话说得十分蛮横,但是听在段长枫的耳里却如春风拂过心头,他用力地捧住念儿的脸,俯下身,狠狠地亲吻了念儿的嘴,激动地道:“行,都听你的,你是这府里的女皇帝,你说的话便是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