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依依不舍
念儿的伤彻底的好,已然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这一个月,只要李秦川在宫里当值,必定会来念儿这里蹭饭,不拘是午膳还是晚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两人已然重修旧好,而段长枫因为令牌被项辰没收了,一时也没法入宫,在兵部任一个闲职,李秦川是兵部侍郎,他的事兵部里的同僚自然是讨论的最多的,段长枫听在耳里,心里越发难受。 念儿在伤好之后立刻就去了梁国公府,她是坐着皇家的马车,从正门光明正大的去拜访梁国公府的老夫人,她知道段夫人有午睡的习惯,所以特意选了段夫人午睡之后,离晚膳大约还有一个时辰的时候前去拜访,她算得好好的,这个时辰拜访,段老夫人自然是要将她留下来用晚膳的,这样她便能见到段长枫了,有些话也能直接与他说了。 自从段夫人来到京城之后,心里总是担着心事,整日里也是郁郁寡欢,崔绮在府里一直服侍段夫人,可不论怎么做,段夫人都不满意,也是巧了,那日老夫人并未午睡,而是趁着段长枫在兵部,将崔绮唤入她的房间,说是想要收她为义女,想办法在京城给她找一户好人家。 崔绮知道这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人和貌美的女子,她一个小门小户出生的,又是嫁过人的,在这贵人云集的京城里,就算能够嫁入高门,只怕也是给人做妾,或者给年迈的老者做填房,与其这样,她宁愿给段长枫做妾,至少段长枫待她还是好的。 段夫人自然是知道她的想法,见她执拗的很,自己如何都劝导都无用,只能将话摊开来说:“绮儿,我知你心里始终属意枫儿,这些日子你日日照顾我,对我体贴入微,我心里也很感动,可枫儿与念儿的婚事已定,还是陛下赐婚,你再在待在府上便不合适了。” 崔绮跪了下来:“夫人,求您了,不要赶我走,我如今是真的无处可去。” 段母本就不是狠心之人,这些日子崔绮对她确实也好,不管她以前是否喜欢她,如今肯定是不讨厌的,只是希望能为她觅得好人家:“就是我今日不赶你走,他日念儿入门之后,你也是要走的,那出金枝怨你也是看了的,念儿当年既容不得李秦川纳妾,如今又怎么能容得下你,我们都是女子,念儿的心情,你我应该都能体谅一二。” 崔绮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夫人,我知当年我伤段大哥至深,我也知如今段大哥心里只有公主,我愿意在府里为奴为婢,不求任何名分,一心伺候夫人,段大哥还有公主。” 段夫人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怎么如此冥顽不灵,你留在府中,只会为枫儿增添无畏的烦恼,我与枫儿都已经商量好了,选一个黄道吉日,让他与你结为异姓兄妹,有他和公主的面子,再加上你这般容貌,虽未必能嫁得什么达官显贵,但是嫁给一个巨富商贾做个正头娘子还是可以的。” 也许在从未见识过京城繁华和梁国公府的富贵之前,她是愿意的,可真正见到那些达官显贵的生活之后,她便不愿意了,商贾再富终究是被人看不起的,她宁愿做段长枫的妾,也不愿做那些富户的妻。 崔绮深知段长枫重情重义的性子,见段夫人无论如何也是不肯留下自己,便哭着道:“我对段大哥一往情深,即便被爹娘逼迫嫁入钱家也无一日忘记过段大哥,既然夫人容不下我,我自然也不会再留在梁国公府内碍您的眼,这些日子蒙您和段大哥收留,绮儿永生都会记得。” 说完,崔绮用力的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抹着眼泪,头也不回的奔跑出了梁国公府。 段夫人没想将她逼走,只是想要给她找一个人好人家,见她情绪如此激动,想着是不是自己言语过激了,便找了侍卫,让他们跟着崔绮,好好看护,等崔绮心情平复了,再将她带回来。 侍卫刚走没多久,念儿便上门了,段夫人见了念儿,心里欢喜,连忙让人将她请进屋,让人给她沏茶,准备点心,想着念儿以前最爱吃她做的点心,段夫人便道:“你要不先在厅里坐一坐,婶娘亲自去给你做两道点心,一会儿的功夫。” 念儿连忙拉住段夫人:“婶娘别急啊,念儿又不是只来这一日,念儿如今伤好了,在宫里待着也是无聊,只要婶娘不嫌弃,念儿日日都可过来探望婶娘,明日吧,明日念儿下午再来,婶娘可提前备下点心。” 段夫人本就十分宠爱念儿,见她这么一说,心里更是高兴,看着她带来的一箱箱珍宝,拍了拍她的手:“你明日人来就可以了,这些金银首饰可不许再带了,你父皇已然赏赐了许多,我年纪大了,也用不了这些。” 念儿带着这些本是想着第一次上门定是要有一些见面礼的,所以便在库房里挑了一些贵重的物件,但想着婶娘确实也不是看中这些黄白物之人,便笑着应了。 念儿陪着段夫人在大厅里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从她回京,到段长枫和裴湛被告发,她去牢里吓唬贾云染,到段长枫在等会上与她相遇,再到段长枫入皇宫刺杀她,念儿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原委与段夫人说了,段夫人听到之后,只觉得后怕,拉着念儿的手,再三叮嘱:“傻孩子,以后可不许再做这些傻事了,你是你,陛下是陛下,纵使你们血脉相连,但陛下的杀业不该由你来承受。” 念儿乖巧的点了点头:“婶娘放心,这样的傻事我做一次便够了,再不会有第二次了。” 段母这才放下心里,忽然想起一事,指着念儿,笑道:“你不知,当年在平城时我就在想,你这个丫头怎么胆子能这么大,一剑就将裴修给杀了,那可是秦王,如今算是想明白了,你是公主,别人怕他你可不怕他,他敢动你,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念儿也笑了:“原本我想着杀了裴修之后,就发暗号怜惜平城监察司的人,想他们总能保我平安,没想到裴湛居然安排了那么一出,这才没有暴露身份。” “原来如此!”段母恍然道,她紧紧地握住念儿的手,想起儿子近日一直郁郁寡欢,突然问:“听说你表哥日日去你宫里用膳?” 念儿点头:“确实如此,自我与表哥和离之后,表哥他心中有些执念一直也放不下,他是我姑母唯一的儿子,也是除我们兄妹之外,与父皇血脉最亲近的孩子,从小就顺风顺水,从来也没有遭受过什么打击,我怕他走极端,便想着慢慢来。” 段夫人唏嘘的点点头:“你这顾虑倒也是没错,但我见枫儿最近精神不好,每日心情也不好,想来与你表哥有关。一会儿他回府了,你好好和他说说,想来他也是能体谅的。” 念儿红着脸点了点头,段母心中十分安慰,留了念儿吃晚膳,因为有念儿陪着,段母一时也忘了崔绮离家之事,只与念儿闲聊一些家长里短的事。 今日段长枫被公事给牵绊住了,回府比往日要晚,段母怕念儿饿,便让人先将晚膳端上了桌,说是便吃便等枫儿,以前在平城的时候,她们也时常这样,念儿便应了。 晚膳桌上,念儿和段母闲聊着,段母感叹人生真的很神奇,她从一个国公夫人,到带着子女四处逃亡的朝廷通缉犯,如今摇身一变又成了公国爷的娘亲,还机缘巧合的救了身受重伤的公主,人这一辈子的酸甜苦辣,她算是尝尽了。 念儿想起一事,问段夫人:“婶娘,段大哥的父亲是九州赫赫有名的将领,当日为何会败在我舅父手上?” 段夫人未料到念儿竟然有此一问,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昔日你舅父赵萧带兵攻打雁门,守城将领是枫儿的堂兄弟段元弘,夫君被梁国皇帝派去救援,你舅父赵萧一心想要复国,勇猛无比,我夫君护着百姓一路且战且退,最后兵败沱河,在乐平被你舅父俘虏,后来梁国太子司徒翊带兵偷袭乐平,击败了赵萧,但奈何当时赵萧军中瘟疫四起,后来汤茗告诉我,我夫君是死在那场瘟疫之下。” “然后呢?我听说我父皇兵发三路,因为当时梁国太子司徒翊被我舅父牵制住了,所以梁国当时对魏国的进攻疲于应付,后来又因为瘟疫,梁国皇帝司徒克死于平阳,梁国就此国灭?” 段母点了点头,眼中隐隐有泪水:“就如你所说的那样,梁国国灭之后,梁国的皇室贵胄都被诛杀殆尽,段家侥幸存活下来的人不多,我带着枫儿和蓁儿一路逃亡,在枫儿师傅碎空剑的掩护下几次险死还生,蓁儿也死在了逃亡途中,好在没过多久,魏国皇帝便下了特赦令,赦免了所有梁国的贵戚,我们这才在平城安定了下来。” “当时段大哥几岁?”念儿问。 “十岁,已然懂事,蓁儿死的时候,他十分悲痛,但是他从小性子就沉稳,慢慢的,为了不让我伤心,便不再提蓁儿的事了。”段母拭了拭眼泪,看着念儿道:“成王败寇,这些年我看得太多了,这九州大地的烽烟也从未停过,好在,你父皇是一个睿智英明的帝皇,在他的治理之下,大魏国富民强,想来那些悲剧再不会重演了。” “是吗?”念儿对过往之事也只是一知半解,但是最近朝廷都在议论,父皇老迈,但皇兄作为父皇唯一的儿子却能力不行,整日沉迷于声色,魏国的前景也是让人一片忧心的。 念儿看了眼周围服侍用膳的人,段母立马明白她的意思,让人都退了下去,饭厅里,只剩念儿与段夫人。 念儿见人都走远了,便也不比避讳了,直接问:“婶娘,段大哥恨我父皇和舅父入骨,一心想着要为死去的家人报仇,那你呢?你也一样恨他们吗?” 段母不料念儿问得如此直白,便放下了碗筷,仔细的回想了一下:“也许在蓁儿死的时候我恨过,但时间长了,那些恨便也慢慢的淡了,可是枫儿与我不同,他同父异母的阿姐为了保护他而惨死,他亲眼看着家族被屠杀殆尽,心中的恨远在我之上,当年,我夫君妻妾众多,我不过是他奉父母之命娶的一个女子罢了,他对我客气有礼,却并没有多少夫妻之情,若非我生下了枫儿,只怕正室地位也会不保,我虽惋惜段家满门被灭,但说实话,心中并无多少伤痛,这些年我并不如何想要报仇,我想要的不过是枫儿能够活下去,娶妻生子,平安喜乐而已。” “不提这些伤感的事了。”段母看着念儿正愣出神,道:“枫儿心里虽然有些放不下,但我看得出来,他对你是动了真情的,婶娘也会多劝慰他,让他放下复仇的执念。” 念儿想着至少段夫人并没有那么想报仇,多一个人劝段长枫总是好的,便感激道:“谢谢婶娘!” 她们又聊了一些其他的事,晚膳差不多到尾声时,段长枫从兵部回来了,他没想到一回来竟然见到念儿在陪着娘亲吃饭,心中高兴,忘了平日里该是崔绮陪的,连忙坐到了餐桌旁,看着念儿,关切地问:“你的伤都好了?陛下放你出宫了?” 念儿连连点头:“都好了,我现在已经能蹦能跳的了,父皇今早允许我出宫的,我下午就过来了。” 段长枫握住念儿的手,心绪激动,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大声的唤了人过来,婢女们听到段长枫的呼喊,走了进来,段长枫忙道:“快,去将府里有的血燕全都炖了,拿过来给公主补补身子。” 婢女连忙应了,段母见段长枫一副愣头愣脑的模样,忍不住便笑了:“你呀,竟是聪明人办糊涂事,念儿在宫里什么补品没有,还稀罕你这点血燕。”
段长枫一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以项辰对念儿的宠爱,宫里最好的东西定然都是先紧着她的,而他府中的这些补品,也都是朝廷赏赐的,肯定没有宫里的好。 念儿护着段长枫,转头对段夫人调皮一笑:“谁说的,我稀罕,我稀罕的不是血燕,而是段大哥对我的好。” 段夫人见眼前情意深浓的两个孩子,知道自己如今坐在这里有些碍眼,便道:“我吃饱了,先回房休息了,枫儿,你陪陪公主。” 念儿见段夫人站了起来,自己也赶紧站起来,想要扶她回房,段夫人见她还像平城那样处处服侍她照顾她,忍不住便笑了:“你如今算是真正的客了,还是贵客,老身怎么能让你照顾呢?你就安安心心的在这里陪着枫儿用膳,用完晚膳再赏赏今晚的月亮,十五刚过,不过月亮还是挺圆的,也不知上面有没有嫦娥。” 说着便让婢女搀扶着,慢慢的离开了大厅,走回了自己的厢房,段夫人走后,段长枫立刻清退了左右两边的婢仆,握着念儿的手,亲亲热热地道:“你可知这一个月我无法入宫去看你,心里有多着急吗?自从我上次从密室逃脱之后,你父皇就将密室给封了。” 念儿不解:“父皇也真奇怪,都答应了要赐婚的,为何不让你入宫看我?” 段长枫也是无奈:“陛下说是人言可畏,但其实私心里还是希望你能与李秦川重修旧好,不然他怎么会不让我入宫,又让李秦川日日去你寝殿蹭吃蹭喝?” 念儿其实也看出来了,父皇还是喜欢李秦川:“段大哥,我与表哥如今不过是表兄妹的情谊,不论表哥是怎么想的,我心里都只有你一人。” 念儿当即便将当初李秦川跳崖之后她答应他的承诺,还有李秦川跑到她面前对他说的那番话的前因后果与段长枫解释了一下。 段长枫这一个月心里一直都不是滋味,今日听了念儿的解释,满心的苦涩倒是没有了,对李秦川的所作所为却是有些哭笑不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当初纳妾之时便该想到会有今日,就他当日所为,若非他是你父皇唯一的外甥,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再接近你。” 念儿用手撑起头,有些迷茫地道:“父皇也真奇怪,他对我那么好,对外甥李秦川也那么好,可唯独对他唯一的儿子却很漠视?” “你是公主,又与他最心爱的女子长得一般无二,比起你母妃这个替身,你与他血脉相连,他自然是掏心掏肺的疼爱你,李秦川与你因是从小指腹为婚的,自然也得他另眼相待,但你皇兄则不同,你皇兄长得不像你父皇也不像你母妃,文武才能皆不如李秦川,你父皇怒其不争自然严厉,可越严厉,你皇兄便越叛逆,如今你皇兄成年了,对你父皇更是有诸多怨恨,一个成年的对自己怀有怨恨的太子,这在历朝历代都是君王的大忌,所以你父皇宁愿选宗室子弟,也想要将你皇兄废除。” “可我皇兄是我父皇唯一的儿子!”念儿知父皇不喜欢皇兄,却没想到父子之间已然势成水火。 段长枫摇了摇头,心里想着不论念儿幼时受过哪些苦楚,但毕竟还是皇家的公主,被项辰娇养的太好了,有时想法过于天真了:“皇家父子哪有什么亲情可言,不兵戎相见已是不错,汉朝的卫太子便是最好的例子。” 念儿知道皇兄恨她入骨,可这么多年了,她心里的皇兄一直都是那个六岁前在永安宫看顾她的兄长,哪怕皇兄怂恿段长枫来刺杀她,她还是没有办法去痛恨他:“你与我皇兄也曾聊过,可知他对我父皇和我究竟心结在哪儿?可有化解的机会?” 自那日他从宫里逃出之后,项诺一直都有派人联系他,可他自得知念儿便是平阳公主之后,就再不愿意再踏入东宫半步,这段时日与项诺倒也是没什么联系,只听说他与裴湛倒是书信往来密切。 段长枫对他们父子兄妹之间的事知之不多,也不知他们之间的恩怨到底从何而起,但想着若是项诺登基,念儿性命不保,想着项辰若是将他废了,倒也是一件好事。 段长枫不想念儿因为兄长的事太过难受,连忙转移了话题,说起他近日在兵部遇到的一些趣事,念儿津津有味的听着,两人从餐桌一直聊到在院子里喝茶赏月,段长枫让人准备了许多蜜饯干果,再用山楂和冰糖熬了甜甜的糖水,他知念儿最爱的就是甜食,所以这一个月,虽然见不到她人,但他还是想法设法的研究一些好吃的好喝的,等她身体复原了奉到她面前。 果然,山楂水酸酸甜甜的,念儿确实爱喝,一连喝了好几杯,两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夜深了,眼看着宫门就要下钥了,念儿不得不起身离开。 段长枫舍不得,一把握住她的手,道:“明日我休沐,你不要来梁国公府了,还记不记得上次灯会我们说话的地方?” 念儿点点头。 “明日我会租一条船停在那里,我们就约午时,你到了直接上船即可。”段长枫柔情款款地看着她。 念儿脸微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段长枫这才放了手,念儿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在婢女和侍卫的保护之下,坐着马车往皇宫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