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棕榈姑娘
就在次日,赵飞燕从睡梦中醒来,周围的一切都换了装潢,他抹了抹嘴角的口水,使劲的睁闭眼睛,草席变作了柔软的温床,四下堂皇,烛光铮亮,忠祺从一道珠帘中走出,对着空中伸了个懒腰。 “早。” 赵飞燕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然后一骨碌爬起来,跑到母兄的牌位前—简陋的木桌变作了精雕细琢的红木,那雕刻之精美,仿佛下一秒就要跃然飞升起来,两旁点满了烛火,供果都是新鲜的,还挂着晶莹的水珠。赵飞燕的身体似乎也变得轻盈,来回于屋内屋外,这小屋外面还一如往常,他怎么也不肯相信,如此破败的外观可以承载内里那雕栏玉砌。 忠祺和小珍在一旁笑看灵动的赵飞燕上蹿下跳,像是一个孤独的小孩在独自玩捉迷藏,他把滚圆的小手不断的从眼睛上拿开又遮住,持续了约莫三百回合,才重新跳到忠祺旁边:“哥!我娘显灵了!” 七日之限很快过去,两根全新的石柱赫然挺立,工人们已经开始最后的修补琉璃瓦的工作。这日,忠祺收到了药师的请帖,他欲设宴席在府中庆功。 忠祺一早就上了集市给药师挑选礼物,路过酥兮楼时见门口也乱做一团,身着薄纱的妙龄女子们往马车上搬运乐器,互相整理仪容。他走上前去,正巧碰到上次那个丰腴的女人,她先是下意识的气不过,又很快换上了细线挂起的标准笑容和忠祺打招呼。这一来他才听说酥兮楼今日亦受邀到府中奏乐伴舞,那个神秘的棕榈姑娘也要前往。他不住拍了一下手,吓得丰腴女人一哆嗦。 “你来这胭脂店做什么?”小珍疑惑又带着一丝轻慢的问道。 “自然是挑礼物。”忠祺一面从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中,选中了其中几个,又走向下一个柜台。接着他一连光顾了布行、成衣铺、香料铺……把妇人日常所用买了个遍,欲前往廖府时赵飞燕身上像五花大绑似的挂满了礼品,他额头渗着汗珠,举步维艰,忠祺手中捏着各种水果制成的一把糖葫芦,隔三差五喂他一个,赵飞燕就又充满了电似的,快步前进几许,又慢下来嗷嗷待哺。两个人到达廖府时,廖药师站在门前迎客,打扮的像个新郎官一样喜气,逢人便互握住手寒暄几句。 忠祺把剩下的糖葫芦随意往地上一甩,大步向前,在一旁的赵飞燕围着那些沾了灰的糖葫芦进退两难,想捡又没手,汗珠渗的更频了。 “小胖子!” 听到忠祺的招呼,他才终于下定决心离开糖葫芦,呼哧呼哧的跑上前去。 “药师平日公务繁忙,小弟给嫂子挑了些妇人家的礼物,不成敬意。”正寒暄着,耳畔飘过了一阵风,药师连忙放下握着忠祺的手,追了两步,对着那人的背影行了个礼,自顾自的说了句:“恭迎先生。” 那人正是青衣玄武,他走的并不快,但龟速还带风,后面跟着他的近侍,脸上还未全然消肿,正是那个当日被忠祺借了身子,还在了墙面上的笑面人。二人均两手空空,也不和主人打招呼。忠祺忍不住撇撇嘴。 “都到齐了。”在心中和小珍交流,小珍则缄默不语。 宴席正设在那日向天际发出巨光,每个砖块缝渗出光的院子里,正中间搭着舞台,青衣玄武被安排在舞台下正中间的位置,忠祺则被领往后排边角处,他前面还做了些名不见经传的官员。有好些还是第一次见,连祭神此等大事都未参与,可见其地位。 “那老头还针对我呢。”忠祺嬉皮笑脸的说。“不过倒正中下怀,这个位置就是今天群魔乱舞的最佳观影位置不是,好好表演吧臭老头们。” 他说到这,被捏住了嘴,自然是小珍,她还是一言不发,然后松开手,正了正忠祺的头,把他对向青衣玄武的方向。 “哎哟,听见又怎样,咬我啊,臭乌龟。”这次他反而发出了声,引的前座都转过头,又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的转回去。大伙儿都知道臭乌龟是谁,以至于后来忠祺拍拍他们的肩膀说话,对方也耳充不闻。而小珍,早就飞的远远的了。 一旁的赵飞燕,还没等宴席开始,就先把忠祺桌上的瓜果吃了个精光,忠祺正觉无趣,药师便进场了,坐在了青衣玄武旁边,扒在青衣玄武耳边说了几句,那大乌龟自然是纹丝不动。 而后,酥兮楼的舞女们从偏殿开门入场,偏殿的门就那样大敞着,几日前那里头还神秘的放着最终无果的石柱,这会儿便是歌女舞女们可自由进出的后台了。小珍自然不肯放过,她在远处也关注到了这一点,一溜烟飞进了偏殿,那里头燃起了烛光,窗户仍用黑布蒙的死死的,各种味道的香料混做一坛,活像下午去过的香料店。 歌舞遂起,侍者也给每桌端来了酒rou,赵飞燕饭饱神虚的眼睛又亮起了新的光。 “剩下的石柱犹在,变得更长了。”忠祺眼前的桌面上出现了这么一行字,从酒杯出发,桌子上滴了几滴大大小小的酒。 他刚看完,又被小珍捏住了嘴巴。 于是他也用手沾了酒写道:“再试。”说着他把一只手抬到嘴边,作掩嘴状,手心里又再度发出微弱的橘光。 是琥珀。这石柱只是个轻薄的外壳,里面灌满了琥珀。忠祺和小珍同时感应到。于是人群背后的石柱外又发出更浓一点的光,但在星星点点的烛光和熙熙攘攘的后台中,并没有人注意到。 “该死。”他不禁发出声,赵飞燕顿时停住了,把剩下的一点儿鸡架往忠祺手边推了推。
“哥,一起吃。呵呵呵呵……” 这会儿,大伙都吃了个半饱,纷纷端着酒壶酒杯开始在人群中敬酒,只有青衣玄武仍纹丝不动。忠祺也站起身来,一手端着杯,一边悄悄的往偏殿溜。 而这一切,都被闭目养神的青衣玄武净收眼底,他仍不紧不慢的往嘴里送着rou,细细的咀嚼着。 他顺利进入偏殿,刚下场的舞女,正在里头换下一场表演的装,引起了一顿惊呼,虽是舞女,但这般公然闯入无疑是没买票就溜入了电影院,被抓到也是要遭到胖揍的,忠祺被几个胖女人推搡着出来,酒杯也被碰掉了,廖药师立马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急赤忙慌的来到忠祺跟前,他只好谎称在找茅厕,以维持这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待他再想法子进了偏殿,再摸那石柱时,连琥珀都感应不到了,石柱就是普通的石柱,和被雕上龙的那两根无异,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对那两根龙柱的判断。但此刻,他只想把握住眼前可把握的,那石柱紧密的连个缝隙也没有。此刻定是被人动了手脚,既然在他上茅厕的功夫里就动手脚,那他也不用再藏着掖着了。他把掌心往上一抬,铆足了劲儿往石柱上一拍,那石柱顿时裂开来,往空中弹起了大小不一的石块,震动盖过了女人们的言语声,药师也进来了。 “不知药师囤积那么多石柱做什么”忠祺直问道。 “斯大人,不瞒您说,老夫也经历了神仙托梦,所以早在数月前就命人做下了这些石柱,一直存放于此,只是一直不知有何用处,多亏七日前大人在殿上点拨,老夫想这一切倒也圆了,那梦是神仙托给老夫的,自然要在您手心写下老夫的名字。” 这老滑头,还跟着写起前传续集了。忠祺看着后面的几位朝臣连连相互点头称是,倒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望着被击碎的石柱,正如他摸到的那样,并无琥珀,亦无他物,于是仰天长笑起来,说了些药师平日里喜欢说的:火翎大昌之类的吉利话,擦着药师的身子出了偏殿。 青衣玄武仍匀速的往口中送着酒rou,独自看着台上仍在继续着的节目,忠祺听到了一阵琵琶,这音色似曾相识,遂一屁股坐到青衣玄武旁边,一个半纱遮面的女子正在台上独自演奏,额头雪白,丹凤眼,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没有丝毫佩饰,倒是一点也没有风尘女子的气质,反而显得干练硬朗。琴声如诉,在一段幽怨的过门之后,薄纱后的朱唇中,吐露出清幽婉转的歌声。霎时四下一片静谧,连坐在后排的赵飞燕也丢下了手中的猪肘子,半张着油腻的嘴巴,发起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