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放火之趣
诚然,顾照卿是贪图美色,可这每日服药似饮水,外敷内服的药味,瞧不见旁人,只瞧着一位扶雪大美人,就着一顿顿的枸杞羊rou,大枣桂圆银耳汤,偶尔也有山药白参等补气养血的药膳轮番上场,就连白米饭里都有一股黄芪的味道,日子久了,也令她生出厌烦。 这间屋子本就是密室,药气难散,这么积攒下来,薰得顾九小姐不必刻意靠拢病西子,已然有几分奄奄之气。这些日子数着餐饭,在墙角用杯子碎片攒下了三个“正”字,日夜忧心着若是哪日那刺客美人心情不好,一剑斩首,倒也不无可能。顾九小姐忆起从前,自己风月楼里奏乐听曲,瞧着美人饮着酒,如今便要憋闷死在一间无人知晓的取乐场的密室里,觉得十分委屈。委屈之余,又觉得若是这帮人不预备杀她,必定所图非小,恐怕更为可怖。此事重大,非要揪出后头的势力不可,待在此地或许会摸得更多线索,便又为能为国效力不再萎靡。 只是此地把守森严,从那美人口中套不出话来,除了三餐他也并不在此处,像是另有其他事情处理,衣裳虽不多,但件件精美,图案却不是昙城近几年盛行的,明显是外来者。款式倒更像是……苍国人会穿的。若他是苍国人,却能随意出入怀情楼,那么,这怀情楼莫不是一个苍国细作的据点?越想下去,顾照卿便觉得要尽快脱离此处为好。 盯着点点烛光,顾九小姐忽然想破釜沉舟试试运气——走了霉运这许久,上天总该有一线生机予她吧?昔日她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伤重未愈不便行事,如今恢复许多,大可一试。 顾二郎赶在平康坊最是热闹时,敲开了怀情楼的大门。一阵短暂的sao乱后,便控制住了局面。人群中有个貌秀甚于小倌的客人,引起了他的注意。非因样貌,而是身形与香气。这身形与那日顾府前的刺客甚肖,且这香气,正是小妹被刺客掳走那日所携的香包味道之余韵。顾二郎与下属使了个眼色,将其围堵起来。 那客人也不慌张,神色不变。 正当此时,楼里一个龟奴慌张跑来,大喊道,“不好啦,库里走水啦。” 原本淡然处之的客人面色霎时变了,奔向龟奴来之方向。顾二郎与下属随之跟上,见火是从一隐秘处而来,火源似乎是床单绢帛之物,从一处缝中延伸而来,点燃了半间库房。旁人都在救火,唯有那客人熟门熟路,打开了一扇烧得发黑,看起来是分明墙壁的门。 门一开,顾二郎就瞧见失踪多日的小妹躲在密室一角,手里拿着一柄燃尽了的烛台——正是那火灾的“罪魁祸首”。见了二哥,顾九小姐立马打起了精神,展开久违的笑颜,终于放松下来,“二哥!你终于来了!” 可惜,中间隔着个寒气逼人的扶雪大美人。 大美人瞥向她,顾照卿浑身发寒,“看顾小姐一笑,扶雪竟不知放火如此有趣。”说着,大手一扬,不救火,反而让又加了把火。 这个,就叫做毁楼灭迹。 柳扶雪的功夫极好,没人追得上。可这一楼的姑娘小倌却跑不脱。楼里的mama除了靠着他们收银子,探听消息,对他们也没什么多余的情谊。怀情楼这位mama风韵犹存,平日里的嬉笑此时是不得见了,一张脸灰白得很,瞧着仿似入土的颜色。 旁人瞧着这怀情楼只是意外地起了一场火,却不知这楼塌了,是因里头东西被扒开了,见不得光的。 昙城依旧处于封锁的状态,还多了宵禁。大臣贵族也都人人自危——顾太史家中尚有两位将军坐镇,守卫森严,爱女还能被贼人掳走,他们府中这等守卫,贼人还不是来去自如?他们却也不知,这顾九小姐是骑过墙头,那大美人瞧着她生得好,才被掳了去。一般人,绝不会如此, 再说回此间,顾照卿破釜沉舟的一搏得以自救,可她的“东舟徐行月露缺”,恐怕要投入天牢,香消玉殒了。这半句里,每一字皆含了一位怀情楼里的美人的花名,并不论男女。因此回去的路上,除却刚刚得救的劫后余生的后怕,和捅破一处细作据点的欣喜,顾九小姐身上的伤还没好,心上也像挨了一刀。就这么,在回府的马车的晃悠中,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然是在夜半的闺房中。一睁眼,顾照卿就觉得心脏骤缩,隔着一层纱,她歪过头就瞧见微弱跳闪的昏黄烛光中,薛道微面无表情地跪在自己床前,好似一尊寺庙人俑。顾九小姐被这一幕吓得混身一哆嗦,“垂死病中惊坐起”,挺直了身子,心口附近的伤好像扯到了一些。 “起来吧。”顾照卿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喑哑,见他一动不动,又道,“你在这儿跪着于我也什么用处,起来给我端盏茶。” 薛道微这才起身,下半身几乎是失了知觉的,试了几次,膝盖似乎在地上生了根,动弹不得。 眼前的烛火更亮了一些。薛道微看去,是顾小姐掀开帘幕,提了一盏灯来。她走来的样子,令薛道微壳子里的昭福以为是阿泠。他不太敢看清,唯恐一眨眼,就瞧不见他了。 果然,幻觉罢了。 但那灯却近了。薛道微瞧见姑娘家的面容因受伤失了许多血色,虚弱时有一些,但也沉静许多。似乎是一夜间,变化了许多。 她磕磕绊绊地扯了一张凳子来给他。“我现在没什么力气,你将就着起来吧。” 暗卫点点头,努力了一会儿,终于站了起来。按着吩咐,斟了盏一直温热着的茶,递给了姑娘。 左边不大能使力,一盏茶顾九小姐喝得小心翼翼。几口热茶下去润了润喉咙,回甘悠长。 “今次这事儿怪不得你,是我太莽撞了。家里罚也罚过了,虽说咱们不怎么忌讳男女大防,可这家里怎么这回却不同寻常,这罚跪偏在我跟前罚的,究竟是有些什么消息非得让我一醒来就得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