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囚徒

    走进控制室的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位于大厅中央的柱型计算机。

    计算机前排列着数个半封闭式座舱，居中的那一个上面坐着一名让贝尔娜缇塔很熟悉的存在。

    他的气息无限接近于虚无，身体周遭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灵魂波动，古旧的黑袍之下仿佛空无一物，只有虚幻的雾气在他的兜帽中缓缓流转。

    那就是弹星者。

    弹星者的旁边，则坐着一名衣冠楚楚的青年男子，他的容貌是如此美丽，以至于让身为女性的贝尔娜缇塔都有些心虚；灰白的短发打理得很妥当，一举一动都给人一种从容而优雅的感觉，只一眼便能确定，此人出身教育良好的贵族家庭。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只是坐在侧位上，对端坐主位之人的神色间能看出些许恭敬。

    与贝尔娜缇塔了解到的一样，法雅的行星总督，罗素，他的确是弹星者的追随者。

    “您的赴约让我倍感荣幸，审判官女士，请坐。”

    罗素站起身礼貌地迎接了贝尔娜缇塔的到来，并将她带至自己身边的另一个位置上落座——罗素坐在弹星者与贝尔娜缇塔之间。

    这样的座位安排能让贝尔娜缇塔不必直接与弹星者正面接触，她并不反感。

    落座时，贝尔娜缇塔下意识地沉下肩膀，不让自己看起来比罗素和弹星者高太多，那样有喧宾夺主之嫌。

    这样的细节总是能减少一些别人对她的恶感。

    法雅总督的待客之道自然不会像机油佬那样傲慢，刚一落座，便有仿生机仆将事先准备好的甜点和茶水摆到了两人面前——只有两份，因为灰风不喝茶也不爱吃糖，对纳米机器人集群来说，“口感”的层次可能比味道更有趣。

    “我已经不是审判官了，您不必那样称呼我……”贝尔娜缇塔表现出了适当的拘谨，随后苦笑着说：“而且，抱歉，因为一些缘故，我不能够享用您的招待，真的很抱歉，请见谅。”

    罗素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追问其中原因，只是让机仆将两份茶点都收了下去。

    他的的善解人意让贝尔娜缇塔松了口气。

    但弹星者却并非如此。

    “据我所知，曾经的你非常喜欢在闲暇时大量摄入甜食，用以发泄在工作中积攒的精神压力。”弹星者的声音从他那似乎空无一物的黑袍中幽幽传出：

    “现在的你却不敢有如此享受，不得不拒绝自己曾经最喜欢的味觉……准确来说，自从获得那本魔法书，你便已经不敢让自己有任何方面的放松与享受了，对吗？”

    贝尔娜缇塔脸上礼貌的笑容凝固住了。

    所有人员就位之后，停靠在法雅轨道上的两艘战列巡洋舰启动引擎，驶向恒星引力井边沿的帝皇圣像。

    美丽的星空自船舷上掠过，让她的模样愈发窘迫。

    “正，正如您所说……”贝尔娜缇塔低下了头。

    弹星者口中的那本魔法书，是她在一次清剿异端的行动中从色孽信徒手中夺得。

    这本赞美放纵与享乐的“欢愉之书”，普通人哪怕只是看一眼封面便会被欢愉王子的力量勾起隐藏于内心最深处的邪恶欲望，在一次次的自我欺骗中放纵自我，走向堕落。

    但这本欢愉魔法书中记载的禁忌咒语曾数次帮助贝尔娜缇塔在绝境中生还，也让她在与异端和混沌的战斗中更加游刃有余。

    也让她不得不时时刻刻忍受欢愉的诱惑。

    混沌的力量从不温驯，只是一本欢愉之书尚且如此，而据罗素所知，她身上并不止这一件恶魔法器。

    罗素微微歪头，看向贝尔娜缇塔的颈部。

    她的皮肤湿润，发丝粘连，脸颊因从动力甲中升起的热气而微微泛红，似乎刚洗过澡的样子。

    “不要太过贪恋混沌的力量，否则总有一天你会迷失，诸神的诱惑，从不是凡人的意志能够抵御。”

    弹星者轻声说：“太过激进的思想只会让你走上不归路——你知道的，审判厅中最受欢迎的派系永远是纯洁派，我希望你也能保持心灵的纯洁。”

    贝尔娜缇塔自然知道弹星者说的是什么，也明白对方给的建议是正确的，但她没有动摇。

    “每个审判官刚入行时都是纯洁派。”

    她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一個审判官都会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慢慢发现一个事实：只凭常规手段，想要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宇宙中保护人类，守护帝国，简直天方夜谭。”

    异形审判官热衷于异形科技，异端审判官往往需要掌握邪法巫术，这些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资历越老的审判官便会越激进，越会去尝试使用各种非常规的方法拯救帝国，并在激进的道路上越陷越深，直到走上邪路，无法回头。最终被还未堕落的纯洁派审判官所制裁……

    自审判庭创立直到现在，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贝尔娜缇塔深吸一口气，心情平静：“这是审判官的宿命。”

    “但你已经不是审判官了。”弹星者的声音里带着浅浅的笑意：“至少你的同僚们不会再承认你的玫瑰结。”

    顿时，贝尔娜缇塔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被人用这样嘲弄的语气戳进痛处，任何一名高阶审判官都很难压抑住自己的愤怒。弹星者的情商是如此之低，如混沌神明一般，没有丝毫对他人人格的尊重。

    但仅仅几秒后，她便又强行让自己放松下来，没有再表现出丝毫怒意。

    “若是平时，我会赞赏你的自制力，能够收敛住自己的怒气是相当难能可贵的事情。”

    弹星者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但是对现在的你，我只觉得怜悯。怜悯那只困在自己铸造的囚笼中的猛兽。”

    罗素坐在两人之间，一言不发。

    贝尔娜缇塔低下头，不再言语。

    弹星者的话情商虽低，但却没有任何错误之处。

    被人如此羞辱都不愤怒，并非因为她的个人修养有多么好，单纯是因为，贝尔娜缇塔不敢让自己产生任何无意义的多余愤怒。

    她将愤怒这一情绪从自己身上夺走，就像放弃自己最爱吃的甜食。

    显示仪上已经能看到来来往往的商船和舰队，“引路人”圣像已经近了。学者打扮的帝皇赤着双足行走在星空中，手中的灯笼散发出荧绿的幽光。

    那便是L-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