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长夜难明（三）
“吃饱了吗？” 我一脸茫然，刚才还说着那么奇怪的话，怎么突然讲这个。 那句话是值得深究的，她既然在说，想必会知道点吧。 “你知道…”话没有来得及说完，她便已经凑过来，走到我脚下，抬手、举头，似等待又或是邀请。 “吃饱了就走吧。” 我稍顿了一下，化作人类形体，拍了拍肚子，捡起衣裳穿上，而后抬起手递了过去。 其实距离吃撑还差一些的。 “不是等天明后再走吗？” 她牵着我的手，拇指在手背上左右轻挑，若有所思，滑了几次后弯下身将我抱起，同时轻轻地舒了口气：“呼，这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亮呢。” 总感觉她的语气里面藏有一分高兴。 “我们要去哪儿？” “去找你的母亲，你刚才不是想我带你去吗。” 确实是这个意思，我环顾了一下，道：“先放我下来。” “怎么了，抱着不舒服吗？用不用去背上？” 不，很舒服，久违的怀抱，在母亲那里可不是随时都可以有的。 她并没有松开我，我轻轻挣扎了一下，没有结果也就罢了，指着地下那几大块rou，语气激昂，眼中不舍：“还剩下那么多食物，可不可以捡起来带在路上吃。” “落在地上的，都脏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走过去，一只手抱我，一边弯腰捡起块rou。 我从她手中接过，一点一点地将泥土捻去，感觉大概干净了，就大口咬去。 泥沙混合着石子，味道就不用想了，不过依旧满足，比饿肚子强。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还有。”我指了指地上其它地方的几块rou。 这次她没有过去，反而转过身往不知道具体哪个方向走。 “不要了，你要吃rou，不出半刻我便能带几只这样的兽过来。” 这话我相信是不假，可是。 和母亲走来这一路，遇到一些荒凉至极的地方，肚子饿到没有知觉，想嚼一点泥土都没法子找去，深知饿肚子的滋味，更当珍惜每一口食物。 “有我在，这种事绝对不会有的。等有机会带你去吃些你从未吃过的，现在吃饱了之后可就没了。” “可我还是不想浪费。” “哎，你怎么这么犟。” 她把我放了下来，我还以为是生气了，要我自己去捡，结果刚跑两步手就被牢牢抓住。 她拉着我在原地矗立，许久后一声轻叹。 “真是一点都没变，就不能让我轻松点，非要丢掉半条命才好。” “对不起。” 我低着头，并不了解她具体在埋怨什么，只听得出是对我好就行了。 “你都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对吧？道个什么歉。”她脸上的表情不太好，不过下一秒就噗嗤笑了起来，“行吧，这一次要是谁再不长眼，我就灭他一族。” 她用手指勾起我的下巴，双眸直视，躲闪不能。 “双玄，帮我把衣裳褪下来。” “你不是拉得到吗？” 相比之下，我是真的拉不到。 “我刚才出去找食物的时候受伤了，胳膊疼得厉害，动不了。” 啊？ 她如此厉害，不至于吧。我带着疑惑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我骗你干嘛，我在为你做事，你却一点不关心我。” “没有！” 我只是正常思考而已，听到肯定的回答，瞬间慌张起来。 抓着衣裳最下方轻轻地往下拽，未果。 她轻笑着解开胸前的束缚，往旁边一放，紧接着就是一目让兽错愕的场景，那根束带竟然没有掉落，反而在空中飘浮，鸟兽要飞也得挥动翅膀吧，这个是什么情况？ “可以拉了。” 一句话回神，我哦了一声，更小心地去拖拽，这一次衣裳在随之滑动，轻到难以相信。 我身上穿的衣裳，估计比我都轻不了多少… “疼吗？” 她轻咬嘴唇，眉眸微皱，娇声道：“有些疼，没关系。” “我再轻些。” 我已经很小心了，她还如此大的反应，受的伤应该很重，肯定动一下都吃力得很。 “rou，我不要了。” 泪水不明缘由地在眼眶打转，我都在干什么啊！居然还要她抱，要她捡东西。 我尽可能轻地褪下她的衣裳，这衣裳比那漂浮在空中的带子更甚，脱下来与穿在身上无异，衣褶摆动。 风似乎也想穿上它来一支华丽的舞蹈，奈何还未靠近就莫名地消散。 “双玄，看着我…” 她赤.裸地站在我面前，抚去脸上那几颗还未滑落的泪珠。 我看得出神，这具身体比我的、母亲的好不知道多少，没有一丁点伤口，没有一丝丝痕迹。 洁白如宝玉，体态似丰蛮。 “双玄，我漂亮吗？” 怎么又问这种问题？我低下头，迟了许久，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说实在的，这无疑是我见过最完美的人类模样。 “那到底是我漂亮还是你母亲漂亮？” 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么，一讲再讲。 “为什么你的衣裳会飘在空中啊？” 静。 她盯着我，四周是难以适应的静。风在绕路，云也屏住了呼吸。 “你好像在变小啊。” 不是好像，是货真价实地在变化，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才说出这么一句。 就这么看着她一点点地缩小，原本是我身高的一倍有余，眨眼间就矮上我一头了。 她微微仰头，声线已然是小女孩，道：“我想抱你一下，可以吗？” 体貌自不必说，神态亦在发生变化，里里外外的变化，这个感觉怎么有些像化形啊，如此短的时间，化了一个形体？ 难以想象，可她身上发生的很多事，都是我不曾见过的，如此，便什么都有可能了。 “嗯。” 我受伤或者有什么委屈也喜欢往母亲怀里去，是很有效的。 点头之后，她整个拥了上来，两手紧紧地扣住我的腰间。 脚掌撑地，又高了些许，嘴唇及四目之间已经没有距离可言，气息滚滚，一遍一遍打在我脸上。 炽热的身体，仿佛欲将两方融在一起。 “唔，有些重。” 她抱得太紧了，我可以清楚地听到咚咚的心跳声，不过不能确定是她的还是我的，两个都有也有可能。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不太理解她做这些的意义和原因。 保持了这个动作很长时间，她才恋恋不舍般松开，柔声道：“双玄，努力走这条路，努力追赶你的母亲，我每时每刻都在期待你的成长，快些长大吧。” 我不知道说什么，目光该看向何处？手上该做什么动作？该前进后退还是原地踏步？这些通通不知道。 “你的手还疼吗？” 这句话是完全无意识的，说完后就更懵了。 她后退几步，笑容满面，又现出之前那个大的人类形体模样，有些迟疑：“如果我说疼，你会背着我去追你母亲吗？” 我… 可是可以，可我背不动啊。 “要不然在这里休息吧，等你的手好了再说。” “你要想清楚了。伤筋动骨论百天，我的身子骨可脆弱了，至少要养好几百天。等我的手好了，你母亲早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当即沉默，几百日实在太久了，平日睡觉的时辰都算了又算，就为了多走一点距离，把她丢在这儿？绝对不行！ 难道就这么…舍掉母亲？ 能有这个想法，真够混蛋的。 我正焦头烂额、毫无办法之际，她突然一个甩手，直接把我掀飞好几米，落地的瞬间又出现把我牢牢抱住，而后哈哈大笑：“喏，你看，我的手根本就没事，开玩笑的，那种低阶的兽，就算不反抗它们都伤不了我。” 听到她说疼，我一直心惊胆战的，现在告诉我说是玩笑？ “你怎么这样！？” 正常来说我会很生气，我应该生气，可现在偏偏没那么生气。 我故作生气，跑到后方，一块接一块，先后捡起那几块rou。 rou挺大，几块压在一起，直抵眉梢，根本看不到前方的路，只能透过缝隙望。 我抱着rou左摇右晃，在原地迟迟迈不开步，还思考着该跨多大、用多大力、落在何处，突然间，脚下失去了着力点，不过并未倾倒，紧接着身体慢慢漂浮了起来！ 这是一次毫无预兆，并且令我万分惊喜的体验。 我在飞！ 不过这种惊喜转瞬即逝。 不是飞，只是被她隔空拽在空中，与理想相差甚大。 又是一种未名的法。 “不要生气嘛双玄，你可是连我的衣裳都脱了。” 我和母亲经常都这样，累了、坏了、脏了、臭了，偶尔就是觉得不好看了都要脱个干净，没什么大不了。 脱掉衣裳一路狂奔，在确认安全的地方本体形体随心所欲地切换，简直畅快。 她向着那套衣裳走去，我也跟着她的脚步飘动。 那衣裳同样在主动靠近，就像…不对，那动作简直就是生命！ “双玄，它对我很重要，与生命一样重要。” 不知是为了印证这句话，还是那真的就是一个生命，前者语落，后者便放出耀眼到极致的光。 那光幕中，一只四足的兽跳了出来，浑身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在空中蹦蹦跳跳，如履平地。 这是…什么？……冒着白光的黑狼？还是黑豹？ 我继续看了它两眼，不对，非常不对，这个小东西的气势强得过分！ 它猛然抬起头，两眼幽光从我身上闪过，我当即便瘫软下来。 她在一旁盯着我看了许久，眼神中，好些失望。 那只兽也靠了过来，在空中时隐时现。临近的几步，整片山脉都在崩解。 我的心情已不知如何形容，是激动还是恐惧，心脏跳动的速度比这山脉崩塌得还要厉害。 最后一点距离，山脉渐渐停止抖动，它身上的光芒开始散去，化作数不清的粒子光辉，凝聚成无数团，宛若一条条神圣的溪流在天上流淌。 不管途经何处，不管绵延多长，最终都在她身体四周汇聚，缠绕出最初那套华丽衣裳。 “你不应该这样。” 这话……好像不是对我说的？ 山脉的动作随着她重新披上衣裳彻底平息下来。 “双玄，过来帮我理一下衣裳。” “……你的手又疼了？” 玩笑多了就无趣了。 “没有。可我就是想让你帮忙。” “哦，好…” 容不得拒绝，她话一说出来，身体就自顾自飘过去了… 我的小手轻触在衣裳表面，柔顺、光亮…脑海中太多太多的赞美欲出无言。 这哪里需要整理，对它的触碰简直就是侮辱，如此宝物，不知是何处撒下的幸运。 这才多久，已经无数次惊叹它的不凡。 “放我下来吧，我不会乱跑的。” 面对恐惧，我会害怕，心底却无时无刻不在想逃跑的办法。 眼前这两个身影是绝对的大恐怖，面对它们我却… “可以摸一下它吗？……” 它太小了，而且充满了神秘。 难得的机会。 触碰神秘，解开神秘。 是好奇心奇迹般地压过了对死亡的恐惧，还是… “当然可以。” 还是对她的信任远超自己想象。 “放心玩，它很听话的。” 就一点点距离，我蹲在地上，脚一点一点地往那挪，等位置差不多了，再悄然起身，抬手逐渐试探。 “吼…” 这不是吼叫，就像我发牢sao时一样打发时间的咕噜声，只不过威力大了一点。周围不知多远的土地要么崩塌要么凹陷。 目标要是我的话，不敢想。 我退了几步，不摸就不摸，没什么大不了。 一点都不听话！ 她见了直接提着它的脖子拿到我面前，训斥道：“记住这个味道，不准凶他。” “吼呜…” 它咧开嘴，面露凶光，如果说刚才是警告的话，这一次就是一场殊死搏斗的信号开端。 天上未名的东西在堆叠，四面八方齐刷刷地传来什么炸开的声音，空气在凝固，黑暗出现，可视空间在急剧减少！ 这些都发生在一瞬间，在她急时地阻止了之后，我反应了好久才明白过来，无比后怕。 我有多大本事，值得用这么大能力对付我。 “够了！” 她生气了，没有太多的语言，重重地一把将它给扔在地上。 “把rou衔上，我要去人类的地方转转。” 说完拉起我的手，向着前方缓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