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苦集灭道
“尼采投出的厨刀为什么能破防？怨憎凶刃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她刚才不是还在莲花阵图里定着吗，是什么时候摆脱佛光束缚的？” 面对罗素在人物卡上发送的一连串问题，尼采好似早有准备，迅速回复道： “其实我也不确定这把厨刀一定能破防，但它可以伤害天魔应身的可能性极高。你回忆一下，天魔应身从登场到现在，是不是从来没有硬扛过怪谈灵体的攻击？” “唔……好像是这样的。” “我猜这就是他不算弱点的弱点：他的佛光可以定住灵体和其他超凡力量，却无法阻挡物理层面的攻击，而他的rou体虽然坚硬无比，却会被蕴含超凡力量的攻击伤到。” “原来如此，想对天魔应身造成有效伤害，只要绕过佛光的防御，用超凡力量直接攻击他的躯体就行了！而怪谈灵体本身就是超凡存在，所以她们的攻击都能造成有效伤害，只是被佛光先手定住了……那你是怎么让怨憎凶刃挣脱佛光，瞬间出现在天魔应身面前的？” “这个嘛，你可能没注意到一件事：怪谈灵体刚出现时，怨憎凶刃盯着你的厨刀看了好几秒，而且贪嗔泥偶对我们招手的时候，视线也聚焦在你身上。” “这能说明什么？”罗素那时光顾着平复内心恐惧和惊讶的情绪了，完全没注意到尼采所说的细节。 “这能说明两件事，首先，怨憎凶刃与你的厨刀仍有某种联系，其次，贪嗔泥偶或许在暗示你，让你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她之所以不明说，是因为当时天魔应身已经出现，如果被他听到的话，想必狡诈如他一定不会中计。” “我能发挥什么作用？”罗素更加糊涂了。 “在沙箱测试中，你通过破坏表学校直接消除了贪嗔泥偶，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没能做到这点，而是与贪嗔泥偶展开了正面战斗，她可能会用什么能力来对付我们？” “幻术？召唤？或者……传送！” 罗素眼前一亮。 刚才七个怪谈灵体围攻天魔应身的场景实在是眼花缭乱，别离欲rou和相思病媒的大范围攻击又极其遮挡视线，再加上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天魔应身那里，所以完全没关注贪嗔泥偶的行动。 现在回想起来，贪嗔泥偶好像一直站在包围圈的外侧，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出手过。 按照尼采的说法，她其实正在用自己的能力辅助其他怪谈灵体，只不过她们本身的移动速度已经相当夸张了，在罗素眼中与瞬间移动也没多大区别，就算他真的看到了贪嗔泥偶传送怪谈灵体的画面，恐怕也分辨不出来。 这是只有观察力与胆识皆远超常人的尼采才能做到的事，她在没有任何交流的前提下领会了贪嗔泥偶的暗示：想办法将第二把厨刀投掷到天魔应身附近，然后贪嗔泥偶就会施展传送能力，将怨憎凶刃传送至厨刀位置，完成一次精彩的刺杀。 要做成这件事，最大的难点是抓住天魔应身毫无防备的时机，毕竟从此前的表现来看，这名僧人的战斗风格足以称得上狡诈与谨慎，如果贸然将厨刀扔向他，他一定会有所警觉。 只要天魔应身还能维持护体佛光，怪谈灵体就拿他毫无办法，但他被橡木斩断佛珠的珠串时，偏偏切换成了比较激进的策略：使用散落的佛珠布下莲花阵图定住怪谈灵体，然后快速击杀碍事的深眠者们，再回头慢慢收拾她们。 天魔应身的策略其实非常成功，但就在他为了追杀倒飞的橡木而高高跃起，暂时远离莲花阵图的那一刻，尼采立即反应了过来——给他致命一击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你做得好，你做得好啊！”如果不是人物卡只能发送文字，罗素都想给尼采录一段鼓掌的音效了。 “是我们与徐青雨的力量、智慧、勇气与仇恨叠加在一起，最终才杀死了外道天魔的应身。” 怨憎凶刃将天魔应身双目圆睁的头颅高高举起，仿佛在宣告着什么，但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她身边，有几个怪谈灵体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分食僧人的躯干，很快就把他完美无瑕的身躯啃噬得一干二净，就连最坚硬的骨头也没剩下。 据戴斯博士所说，外道天魔毁掉了徐青雨珍视的一切，她的同学老师与亲朋好友尽数死于记忆感染导致的人格崩溃，如果不是恰好有一名赫尔墨斯大学的历史系教授路过此地，果断动用某件奇物阻断了这场灾难的蔓延，从地图上彻底消失的恐怕远不止这一座化为无名的城市。 如今，就连徐青雨本人也变成了这副非人的模样，倘若没有深眠者的帮助，天魔应身只怕已经轻松消除了七个怪谈灵体，毁灭了这名最后的幸存者。 “我原本以为，怪谈灵体与八苦对应，那她们代表的应该是徐青雨的心魔，但现在想来，她们代表应该是恐惧、爱意、愤怒、不舍……是徐青雨残存的人性。” 罗素看着怪谈灵体分食天魔应身的血腥一幕，并没有替她们感到复仇的快意，心头反而多了一股不平之气。 深眠者来得还是太迟了，如果在灾难发生之初就降临噩界…… 【任务要求：驱逐外道天魔】 【当前进度：应身1/1，报身0/1，法身0/1】 【已摧毁三身之一，深眠者可选择结束任务并回归主界】 橡木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凹陷的额头，疼得龇牙咧嘴，随后在人物卡上对罗素和尼采询问道： “怎么样，还要继续吗？说实话，我现在的状态很糟糕，基本是半个废人，但我们随时都可以回归，不妨见识一下接下来的敌人，等到生死关头再跑路也不迟。” “当然。” 虽然资深者已经失去了战斗力，但既然能够随时回归，罗素和尼采的压力反而比刚才小多了。 这时，扎着单马尾，脸上画着淡妆的贪嗔泥偶走到三名深眠者面前，她先是将滴着血的厨刀递还给罗素，然后对三名深眠者深深地鞠了一躬。 再度抬起身子时，她的脸颊上已多出了两道泪痕： “谢谢你们……还有，快逃吧。” “什么？” 罗素愕然。 一阵突如其来的恍惚袭击了他，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又一次孤身站在了偌大的校园里。 【当前深度：10】 这里既不是阴暗破败的里学校，也不是宁静温馨的表学校，暖风拂过，将笼罩天穹的黑雾吹得微微摆动，灰白的骨灰也随之四散飘飞，好似大雪一般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 噼里啪啦的声响不绝于耳，被骨灰覆盖的每一处物体都在皲裂，在燃烧，在痛苦挣扎中被一点点抹消殆尽，只剩下无意义的余烬。 世如火宅，众生皆苦。 注视着这片地狱般的燃烧盛景，罗素心中若有所动。 就像站在浅海向下窥视，不经意瞥到了某种庞大到足以撑爆视野的阴影正在游动，刻在基因里的恐惧感令他浑身战栗。 “苦哉仁者，世间空虚——” 悠扬缥缈的梵唱恍如自天外而来，夹杂着钟磬与木鱼的袅袅余音，响彻了整片漆黑的天穹。 漫天的血色曼陀罗从空中缓缓地回旋降落，宛如敦煌壁画中的飞天一样舞姿袅娜，于短短片刻中开了又落、落了还开，却在盛放到极致妖艳的一刹那兀自闭合，化作一滩腐臭的脓血。 无定形的佛陀于大气中尽情舒展自己的肢体，轻盈而修长的身躯在罗素头顶盘旋延伸，仿佛要替代天幕中的群星。 【已发现外道天魔之报身】 八万四千根螺旋菌丝纤细如血管，泛有金、银、琥珀、珊瑚、砗磲、琉璃、玛瑙七种色泽，每一根支脉的顶端都生有一只似闭非闭的狭长眼眸，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尘世，淡漠与悲苦在其间流转不休。 有诗赞曰：八万四千rou舍利，有眼无口亦无鼻，七宝披挂庄严身，慈悲济世放光明。 “诸行无常，诸漏皆苦——” 仿佛远山外传来的晨钟，仿佛小溪边清脆的暮鼓，仿佛灵台间炸响的雷音，每一个音节都震动着有情万物的心，将其牵引向无智无识的无相虚空。 自我在塌缩，他物在膨胀，罗素的视野越过rou眼向上攀升、攀升、攀升，直到苍茫的云海遮挡不住暴烈的阳光，直到银河系的猎户座支臂露出全貌，直到那颗蔚蓝色的行星成为宇宙间的一粒沙砾，他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庆贺自己顿悟了成住坏空的佛理。 一维弦中可藏三千世界，量子泡沫内蕴宇宙生灭，卡拉比-丘流形尽述真空妙有…… “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仿佛结束了一次讲法，音色各异的众生吟诵意犹未尽地中止了。 佛陀的八万四千条附足自然弯曲，便于半空中绘出一幅形似莲花的大悲胎藏界曼陀罗图。 七色莲胎在风中摇曳生姿，其间暗藏的三千孢子在附足上滚作一团，糅合为巨硕无朋的rou块，随即便有婴儿啼哭随风而起，哭声中满是大喜悦与大自在。 那rou块站起身来，血rou之躯散为无数缕深红净光，顷刻间化作无形无质的非有想非无想之虚体。 鲜红的佛子诞于虚空，在狂喜中踏莲而舞，随后亦化为一缕红光冲向了罗素。 罗素捂住头，眼前的景象如同画布上被雨水冲刷的湿润颜料一样糊成一团，向下流淌出一条条斑斓的色带，旋即又变为充塞天地的彩色宏伟瀑布。 在八万四千只或开或闭的眼瞳注视下，他的念头竟像是落入火堆的枯草，一旦升起，便即刻被烧灭。 只剩下绝对的空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