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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祂

    顾修涯拉开大门,望着一群灰扑扑的小鸟从道观屋檐下飞过。

    初春的太阳温煦怡人,白雪覆盖的田野上隐约能看见三三两两的身影。再远些便是渺无人烟的茂密森林,高耸的云杉和松柏一路蔓延向上,包裹群山,就此画出一条黑白分层的大龙。

    在这个尚未被工业革命洗礼的偏远一隅,宁静是终日最常见的主题。

    “喵呜。”

    一条体型庞大的白色缅因猫从后院窜了出来,踩着水缸跃上墙壁,复又娴熟的落入雪地,留下一片脚印跑远。

    顾修涯瞥了眼旁边咚咚乱晃的大缸。

    见底的薄冰在阳光下显得仄仄的,一如他不想打水的心情。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怀念起从前那个时代,那个被钢铁和线缆包裹的水泥丛林就像邻居们嘴里的“天父圣堂”,只需要动动手指,每个人都能直观感受到人类伟力带来的神迹和便利。

    顾修涯想了想,将手里的木刀挂在旁边墙上,朝远处喊:“自来水。”

    嗖。

    雪花飞散,大白猫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四条腿飞快,嘴里叼着只被冻僵的野兔,一溜烟跑到顾修涯跟前。

    它将野兔放在顾修涯脚旁,朝顾修涯喵呜叫了一声,用爪子挠了挠占满雪花的胡须,仰头眼巴巴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狗里狗气的......以后不要和马恩家的狗玩,他家的狗都随他,女孩子要学着矜持,矜持知道吗?”

    顾修涯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探向大白猫的额头。

    猫咪似乎明白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主动将头凑了过来。

    手指点在大猫的眉间。

    刹那间,热流猛得涌现,一路顺着血液泵进,溢出指端。

    即便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种灵魂震荡腾飞的感觉,仍旧让顾修涯起了鸡皮疙瘩。

    少顷,他吐出一口长气,在热流涌出水滴大小后,极力控制着,松开了手。

    “喵呜。”

    大白猫柔柔的叫了一声,顺势趴倒在地,懒洋洋的伸展开四肢。

    阳光下,洁白胜雪的毛皮无风自动,仿佛奔涌的浪花,折射出一片璀璨。

    顾修涯用手丈量了下,发现这只自己捡来的野猫已经快长到两米,四肢几近人臂。

    “打水去。”

    大白猫应声而起,跳到墙边,将铁皮桶叼在嘴上,跑出了门。

    顾修涯满意的点点头,提起野兔准备进屋处理一下。

    结果刚走进后院,就有人声自道观外传来。

    “顾,你起床了吗?”

    一听这蹩脚的远东话,顾修涯就知道是谁来了。

    马恩·乔纳斯,格兰仕镇教堂法人代表。本地闪族信仰集会团体经理人,教士职称,代理神父。

    天赋:传销。

    被动:叠甲。

    拥有多個诸如:少数裔、素食、女权支持者等全方位反甲buff。

    遗憾的是这个世界目前还处于18世纪中期,所以马恩的这些buff也都暂时还处于灰色未启用状态,要不然……此子必成大器。

    半年前,措手不及来到这的顾修涯在打探周边情况时认识了马恩。

    这位格兰仕镇的民宗一把手听说顾修涯来自远东,不幸与雇主在兰卡港走散,谈吐间又对外教‘颇有研究’。便大手一挥行使了地头蛇的权利,将过世老友的教堂——顺天观,借给了顾修涯居住。

    “顾,我给你带了点土豆,还带了一位客人。”

    人声再次传来。

    顾修涯看了眼手中的野兔,将其与柳叶刀一起埋在雪里,擦擦手走了出去。

    马恩已经进了道观,身旁还跟着一个西装革履带着绅士帽的金发男人。二人站在院中大槐树下,躲避纷扰的雪花。

    在格兰仕镇,西装属于奢侈品。这里的大部分人甚至没有工作服的概念,无论是种地,还是去教堂,穿着都一般无二,差别只在于洗没洗。

    道观外停着一辆马车,四米长的车身做工精致,且不提一眼可见的银质包角和黄铜配饰,单就那白铁铸就的轮毂和轴承,就足以彰显其高昂造价。

    马车旁靠着几个披斗篷的高壮男子,其中一个小胡子手里盘动着一把燧发枪,默不作声的盯着顾修涯,眼神中有毫不掩饰的审视意味。

    哦,似乎是个贵族。

    顾修涯转头多看了金发男人两眼,引得对方脱帽弯腰,微微致礼。

    他没有回礼的兴趣,只是对马恩道:“早上我是不接生的。”

    “当然,远东人的忌讳,我当然记得。”

    马恩把手里的麻袋放在旁边,搓着手哈了口气:“放心,这次不是接生。”

    “那么我猜事情一定更麻烦。”

    顾修涯道。

    老神父被噎了下,挠挠头道:“顾,记得你经常说的话吗?给我个面子。”

    想起马恩的女儿,顾修涯勉强同意了这个理由。

    “......什么事?”他问。

    马恩伸手示意旁边金发男人:“这位是戴维斯先生,芬奇·戴维斯,他想找你问诊。”

    半年来,靠着可以激发他人潜能的‘赐福’,以及传自曾祖父的赤脚医术,顾修涯一直担任着格兰仕小镇唯一的医生。

    这并非是因为他的医术有多高明,而是这个时代的其他同行都过于拉胯。

    现今为止的医学发展情况令人窒息,前沿医疗技术的代表人物一般要么是理发师,要么就是屠夫。

    二者几乎包揽了所有外科手术。大到榔头开颅,以及用铁丝捅脑前额叶;小到锯腿剁手,以及用红炭为开裂的下肢袋状囊皮止血。

    只有人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敢干的。

    至于内科……

    什么是内科?

    如果放血和服毒也算内科的话,顾修涯愿意承认西方的医学正在往正确的方向萌芽。

    总而言之,没得选的格兰仕人民无比拥护顾修涯这个来自远东的医生。因为他的治疗或许会无效,但绝对不会死人。

    马恩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带来了戴维斯。

    “戴维斯先生的父亲是一位伯爵,如今正在推动一项关于宗教管理的法案改革。”

    他对顾修涯道。

    顾修涯听懂了马恩的潜台词——直管领导的儿子。

    “请原谅我的冒昧打扰。神父。”

    金发男人神情有些疲惫,说话间露出苦笑:“说起来您可能不相信,我快死了……”

    “治不了。”

    顾修涯厌恶任何超出计划且没有额外好处的麻烦,一听这个开头就断然拒绝。

    “……”

    戴维斯被呛了口气。

    但很快他又锲而不舍的鞠躬道:“神父,我已别无他法,请您对我施展神奇的远东赐福吧!”

    顾修涯转头看向马恩。

    马恩有些尴尬:“顾,你知道的,为了长久侍奉天父,我有时候也不得不向世俗的规则妥协。”

    ——他拿他爹威胁我,我只能告诉他。

    顾修涯能理解马恩的为难,却不打算轻易付出属于自己的东西。

    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只是看了眼戴维斯,淡淡道:“年轻人,现在是18世纪,你该学会相信科学。”

    话落,顾修涯转身往内院走去。

    戴维斯微微一愣,连忙从手下怀里抓过一个盒子。

    “神父,我恳求您!”

    木质的长盒被一把拉开。

    明黄的光芒在阳光照射下纷乱而迷人眼,清脆的撞击声让马恩惊呼出声。

    上百枚金币!

    一笔接近格兰仕镇半年税收的巨款!

    顾修涯置若罔闻,缓步进了前厅。

    “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远东人,他们总是太把自己当回事。”

    拿着燧发枪的小胡子耸耸肩,蹬着车辕跳下来。

    他用手指勾住扳机,耍了个漂亮的枪花,枪口指向顾修涯的后背。

    “黑发小子,你应该向男爵先生道......”

    呜嗷!

    咚。

    水桶落地。

    庞然的影子突然越过围墙,快如闪电在瞬间蔽住阳光。

    烈风呼啸之间,油亮的毛发从顾修涯眼前掠过。

    白雪上猛地喷洒出一条长长的红带。

    血腥味一下便涌了出来。

    咔嚓......嘎嘣嘎嘣。

    筋骨被碾压咬碎的声音响起,期间还伴随着让人牙酸的刮擦声。

    那是利齿扎破铁皮的噪音。

    戴维斯瞪大了眼睛。

    “天父在上!”

    “这是个什么怪物!”

    “它吃掉了兰特半只手!”

    “保护男爵!”

    马车旁的人在慌乱举起刀剑和燧发枪冲进来,惊恐的呼喝声甚至盖过了小胡子的惨叫。

    大猫弓着脊背趴在顾修涯身旁,利齿呲出,喉咙中响起低沉的嘶吼,冷冷的环视这些闯入领地的两脚兽。

    “你的人把我的猫吓到了。”

    顾修涯突然开口。

    戴维斯碧绿的瞳孔狂跳,他很想说,先动手的是那只猫。

    但理智让他保持了沉默。

    他是来求医的,不是来给自己增添敌人的。

    正确的做法是用妥协和忍耐压下矛盾,而不是意气用事,导致事态升级。

    况且……他不确定这头堪比成年男子般庞大的缅因猫,能不能在枪响之前先咬掉自己的脑袋。

    马恩整个人都是懵的,他紧紧咬着嘴唇,好一阵才镇定下来。

    鲜血和断手让他已然想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后果,对此马恩很是愧疚:“顾,我很抱歉。”

    顾修涯看了眼身旁的大猫,轻轻解开道袍束带,露出其内的精干短打。

    “没关系,马恩,这不算什么麻烦。”

    马恩张大了嘴。

    他呆呆看着顾修涯后腰那两把贴身短刃,直到此刻才陡然惊觉——自己以为熟知的年轻人,根本不似他想的那样......谦逊平和。

    戴维斯赶紧举起了手,试图缓和双方关系:“神父,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聊聊。”

    顾修涯没有反应。

    戴维斯咬咬牙,提前拿出了最后的筹码。

    “我听说一你直在搜寻和古代传说有关的东西,我碰巧得到了一件......一件很神奇的东西。”

    顾修涯搭上后腰的手指微顿。

    少顷,他放下手来:“症状。”

    戴维斯终于松了口气,连忙挥手示意众人放下武器,接着又让人将小胡子扶出去进行包扎,顺便清理地上的血迹。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对受伤的手下说一句宽慰的话,这不是戴维斯绝情,而是他必须要以此来向顾修涯表明自己的态度。

    ——一切都是我的手下自作主张,我对此不知情,也不会原谅他。

    追责是不可能追责的,又没死人,犯不着因为一只手得罪自己最后的希望。

    等到气氛不再那么剑拔弩张,他才拉着顾修涯走到一边,拿出了刚才那个装满金币的盒子。

    “请允许我,向您的神明奉上敬礼。”

    戴维斯的话说得很含蓄。

    顾修涯随手接过,却在触碰到盒子时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意有所指问道:“金币?”

    “您果然慧眼如炬。那件古代物品确实是一枚金币。”

    戴维斯笑着回答道。

    顾修涯的敏锐让他对此行多了几分信心。

    他转而聊起正题:“听马恩说,神奇的远东赐福似乎可以赋予他人力量,帮助大出血的孕妇止血,这是真的吗?”

    “?”

    顾修涯拧起眉头,看向戴维斯的脖颈。

    “请不要这么看着我。我问这个的原因不是要生孩子。”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

    戴维斯摇了摇头,眼中有夹杂惊恐的茫然。

    “我只知道……祂在我肚子里。”

    戴维斯的声音很小,支吾其词的叙述中潜藏着压抑不住的恐惧。

    那是普通人难以臆测的诡异画面,单只是想象,便让人毛骨悚然。

    祂……

    顾修涯在心里重复这个独特的音节,缓缓摸了摸食指。

    他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只是悄悄抬起手,眼睑微垂。

    热流应召唤而生,于血液中怦然迸发。

    紧接着。

    千百次如臂驱使的温顺力量,在这一刻突然躁动起来!

    它的速度甚至超越了思绪!在微电信号尚未向神经元下达指令前,狂暴的热浪便冲破意识的封锁,欲分开血rou显现于世!

    所幸,经久练习养成的条件反射在这一刻自主生效,取代了来不及反应的意识,将手指猛地蜷紧。

    通道消失,激荡的热流在掌背不甘徘徊片刻,终是平复下去。

    顾修涯保持握拳,沉默不语,心里却有波澜多生。

    共鸣特性……

    果然是类似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