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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缪姝鸿入住孙宅

    “你真的不是我们的沙师弟……”八戒喃喃地对大圣道,“师兄,我们走吧!”

    大圣黯然看了看沙真,摇摇手,说道:

    “也怪我们求仙心切,多有叨扰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吧!”

    三人走在夹道上,各自都有心事,没人有一句说话。猛听得噼噼啪啪一阵炮响,齐齐抬眼看去,原来是有人在山中祭拜。

    炮声响处浓烟滚滚。山风吹拂,那烟飘来将三人笼罩,彼此谁也看不清谁。转瞬浓烟散去,却见沙真手抚胸口,面容僵紫缓缓往地上瘫坐,大圣一把扶住,问道: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沙真双眼失神,断断续续地说要喝水,很虚弱的样子。祭拜的人过来递上水杯,大圣给沙真连灌几口。沙真喝罢静坐良久,气色好转。

    八戒犹自耿耿于怀,道:

    “你果然不是我们的沙师弟。想当年的取经路上,我们兄弟三个历经千辛万苦,也不见有谁落下心疼的毛病。后来……后来功成名就,就更不要说了。”

    沙真低声道:

    “你们自诩神人,哪里知道我有家有室的繁琐。我在这里呆不下去了,就此别过,告辞。”

    能把故去的青木樵夫搬出来证明自己,如此真诚,确实不像说假话。而且虽已被青木樵夫认定但还言之凿凿地一口咬定自己不是沙师弟,就算真的是,也强迫不了他承认。三百年前便已经伤透了心,如今这般决绝,也算是自然而然,没有出乎大圣意外。

    进了城,两辆车驾分道扬镳。

    能够为了儿子的婚娶大事而做到出卖祖传珍宝这般地步的朱老爷子当然不会是神仙,神仙不该如此落魄。那么变作朱老爷子的神仙又会是谁呢?大圣想到了纸鹤传音约自己到望江亭见面的老者。或许就是这位老者亟待引见沙僧,令自己兄弟团聚,然而:

    “一大早就开始整这一出是何原因?沙真不是沙师弟啊!”

    却又怀疑:

    “沙真真的不是沙师弟吗?”

    兄弟两个回到望里拾路,径往孙宅前行。林荫路下怡然静谧,没有了外间的喧嚣。孙宅大门紧闭,门廊下有一紫裙女伫立。大圣渐行渐近,看到其人肤色白皙,身姿曼妙。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女子竟然带了一副黑边菱花水晶镜,并且脸上扑了浓厚的粉妆,叫人一眼看不出来她的真面目。

    怎奈八戒还是眼尖嘴快,失声上前叫道:

    “你是那个在招锦一条街里和老人家一起做中人的女子吧?怎么站到我家门廊上?”

    女子眉毛一挑,接连呛声:

    “什么招锦一条街?什么老人家?什么中人?谁见过你了?你看姐是做和事佬的人么?”

    转眼又往鼻梁上推了推菱花水晶镜,讶异的问:

    “你是孙大圣?!这么多年不见,吃什么让你胖成这样?”

    大圣走上前,笑道:

    “姑娘!我才是孙大圣。这位是暂时住在我家的难兄难弟。”

    女子扶着眼镜打量他,点点头,说道:

    “这还差不多,有个大概模样,我认出来了。”

    忽然又接连呛声:

    “暂时住在你家?他怎么会住在你家?你家那么随便的么?!那么要我住哪里?你接到你娘亲笺棠大人给你的信了么?笺棠大人说过你要照顾我的啊!你知道什么叫做照顾吗?那就是保证我在你家里一直舒舒服服的啊!如果那也要我教你,我还不给cao心死了?”

    无可奈何地哀叹道:

    “唉!郁闷!笺棠大人不在家了,只是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变化太大了,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此女便是缪姝鸿。日前她想在淮泷城里找个地方住下,摸摸荷包,里面除了几枚碎银还有破旧褶皱的旧时银票,心想就算银票完好如初,活在当下这个年景的人也不会承认。

    是夜,她抱着乖巧的灵猫走进一家堂皇的客栈投宿。店小二迎上来,笑吟吟地问道:

    “小姐,请让我看下您的照身帖!”

    “照身帖?”缪姝鸿想起大圣有一张,“我没带,忘在家里了。没带不能住吗?”

    “官府规定,一定要登记照身帖。”

    “我就住一天,也不行么?”

    “一天都不行,不管是谁,只要是住宿就得提供照身帖。要不然算是盲流,要报官!”

    “忘了带照身帖而已,生意上门都不做?!”

    缪姝鸿愠怒,亮出碎银,“啪”地一下拍在柜台上。

    “喵呜——”

    魅影低吼一声跳上柜台,雪白的毛全都炸开来,目光凌厉令人骇然。小二一阵哆嗦,无奈官府规文就贴在墙头,手指了指规文道:

    “实在抱歉,这真的是衙门的规条。我家是正规驿馆。客官要是真的忘了带照身帖,可以到外面的小客栈投宿,那里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客栈兼营皮rou生意,缪姝鸿大是不忿,出来后对魅影说道:

    “不,我们偏偏要住进去!”

    在外观察半晌后走入一道强光之中,手拈玉鳞甲念动咒语,籍借光遁抱着魅影进入驿馆内一间空房。然而所料不及,驿馆空房随时有人进来入住,一夜之间迫不得已换了两次房,最后安定下来时已天近拂晓。

    缪姝鸿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对魅影说道:

    “住不了驿馆,今晚租人家的房子住吧!”

    魅影眨眨眼,“喵”一声,样子好像在问:

    “那你有照身帖吗?”

    “对啊!万一人家不肯租房给我这个没有照身帖的呢?”

    缪姝鸿想来想去,其间自怜身世,灵光一闪想起旧时与大圣相依相偎的镜像来了,乃对魅影自言自语道:

    “看来只有孙大圣才是信得过的人。他一点法力都没有,无亲无故,是如何住到官宦之家望里拾路里去的?不如效仿他。”

    拿定主意后暗暗偷笑,精神一时焕发。晨曦照入客房,捻咒作诀施展光遁之术进入望里拾路,挨户暗查,找到了大圣家里。

    孙宅对缪姝鸿来说同样是一处好所在。出了牌坊之后道路四通八达,遥望朗朗江水,绿树常青,小丘绵延;牌坊内家家户户花红柳绿,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重要的是大圣家里尚有空余房间。

    缪姝鸿巡看一圈,心里笑道:

    “环境如此清雅,我要是不住下来,便宜还不都让你一个人全给占了!”

    为了顺理成章住进孙宅,她先声夺人,呛完八戒再呛大圣。兄弟两个鸠占雀巢,底气不足,先自有些胆怯了。

    大圣乃问: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前些日子我不小心撞着了脑袋,留下后遗症,有些旧事一时之间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缪姝鸿心知肚明,莞尔一笑,说道:

    “笺棠大人没和你说过么?我叫缪青青,从京城里来。你还小的时候,以前的内使大人,就是你爹,让你叫我做青青jiejie,记得吧?”

    “青青jiejie?!过去的事我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你这长相,看来比我小啊!”

    缪姝鸿眨巴大眼睛搪塞:

    “谁叫你那时长得像小孩儿!以前每次见面你都这么喊我,你照旧这么称呼我吧!我不计较!”

    大圣眼珠子转了两转,又问:

    “不知缪jiejie这次出京至此,想要做些什么,有没有哪桩事情要老朋友帮忙的?”

    “你能帮上忙么?”

    缪姝鸿不屑地看了大圣一眼,说道:

    “这次我出来就是纯属游玩打发时间。麻烦你腾一间房出来让我住下。一年多以前,在京城,我家款待笺棠大人。笺棠大人,你娘亲对我娘亲说了,说我若是游玩到了淮泷城,儿子孙大圣会把我照顾得舒舒服服的。今天看见你这副还没有成人的样子,算了吧,不指望了,不给我添麻烦就很好了。”

    马上就要吃别人的住别人的了,也不知道客气,这么傲娇,住客栈不更好么?八戒寻思道:

    “这个人自称来自京城,但她家里一定也没什么钱,所以才到私人家里来住。”

    大圣讪讪笑道:

    “既然是娘亲以前交代过的,你我又是儿时伙伴,你远来是客,到了家里随意就是。”

    打开门,将所谓的缪青青引入家宅,行走间话题一转说道:

    “我和娘亲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外面有些对我家不利的传闻……”

    意料中的话头,缪姝鸿一摆手打断大圣:

    “那是大事!是大人们的事!我们没必要知道,也没必要问!就算你让我去问,也未必问得出来。”

    大圣xiele气,老老实实说起客套话:

    “府上二老身体如何?都还好吧?”

    “他们过得好极了,劳你过问。不过你就别牵挂了!”

    忽而白影闪动,一物从墙头跳到地面,无声无息站在路中间,懒洋洋的,却是悠闲的灵猫魅影。这配合简直天衣无缝!缪姝鸿故作惊喜,抢先说道:

    “啊呀!你家里还养有猫呀!这么白,这么毛绒绒的,它真的好可爱啊!”

    大圣挠挠头,道:

    “不是家养的,刚好撞上的野猫罢了!”

    八戒上前驱赶:

    “野猫野狗就爱四处乱窜,我来轰它出去!”

    缪姝鸿拦住八戒,蹲下学了一声猫叫,魅影乖乖地走上来,温顺地让她抱在怀里。

    “现在开始,它再不是野猫。它跟我!你们不能欺负它!”

    缪姝鸿自此便在孙宅住了下来。魅影有了新的家园,每日自得其乐地撒欢奔跑。它身形矫健,灵动机警,曾经拒人千里,但现在它和亲近的人在一起,不再像以往那样备有戒心,常常笨手笨脚地出现在三人面前。在三人面前时不时笨拙搞笑。

    有天它在门廊的一条地缝前蹦蹦跳跳,整个贴近了地面使劲扒拉,锲而不舍的样子像是发现里面有宝贝似的,大圣八戒和缪姝鸿瞧见了,就站定了看它颠来转去,没想到它从里面扒拉出来一封信。

    谁写的信?怎么掉进了地缝里?

    大圣蹲下来从魅影嘴里拿了信,瞅看一眼后直接收进怀里。缪姝鸿看出他的戒心,哼一声,转身走回自己的屋子。信是凡人大圣所写,时间是将近半年前。大圣和八戒当时就看了,后来缪姝鸿也悄悄地看了。

    信中写道:

    “我终于来到传闻中偏远的深谷。这是在大山里面,郁郁葱葱,生机勃勃。所有绿色的生命,不管是它们的根茎,或者是它们的枝干,或者叶子花瓣,他们不必思索,只管肆意的生长。这太令人羡慕了。它们才是幸福的。”

    “多年前,我还是少不更事的时候。我积极地参与一次关于人生意义的大讨论。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那时候好勇。我觉得自己的日子是数不完的,力气也使用不完的。我有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人生目标,我会努力达到这些目标的要求,我会完成这样一个又一个的任务。只是后来我又对自己说,做人不要贪,完成几个大事件,走完普通人平常该走的道路就算是一个圆满的人生了。那个时候我认为:当我老到动弹不了的时候,我还可以想着这只属于我自己的光辉历程度过剩下的每一天时光。即使死去,如果死了还有思想存在,在这一生即将发生的那么多事情,我想那也够我每天念想着划过黎明划过黑暗吧。”

    “过后我果然经历着每一个普通人都在经历着的生活。可我发现自己的心越长越小,再没有豪言壮语,连说话的勇气也几乎没有了。在这条路上,我好像总在犯错,我的努力总使我距离希望越来越远。”

    “我累了。我知道好多人都和我一样疲惫不堪。他们没有说出来,抑或说出来了。我不知道。我的累没人理解。不过,就算有人理解又能怎样呢?现实生活距离想象总是越来越远。”

    “有一天,我梦见自己躺在一泓清澈的溪流里。上面硕大的叶子一片连着一片,满是盎然绿意,只微微洒下几缕和煦的光芒。那时我就想,这是一处多么美好的所在,长眠于此夫复何求?”

    “到了这里,我还用走太远吗?我要是有最后的幸运,就应该让我发现这样的,能与大地、阳光、绿色融为一体的栖息地。”

    “我爱这么多年来出现在身边的每一个人。爱我的爹爹,爱我的娘亲,爱我的妻和孩子。如果我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