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渐逝,玉兔初升五
林太医又道: “方才殿下未曾前来之时,老臣便因心中有疑,请验了良娣所服的汤药。发现那汤药之中,不知是什么人,竟然兑进了一些栀子豆止汤(现做栀子豉汤,有使人微吐的效果)。原本良娣汤药便是补血养胎的方子,微有些调胃平脾的,以防良娣喜吐。而今加了这栀子豆止汤,反而会加重了萧良娣的喜吐症状。 虽说这汤于胎儿无害,可是若服上三五剂……那萧良娣必然要落得个终身伤胃,甚至于呕血虚弱的毒症啊!” 李治咬牙,怒道: “好……当真是好极了!!! 传本宫令! 现在就召内侍省掖庭监诸侍来!!! 给本宫查! 查一查到底是谁要害萧良娣!!!” “是!” 玉凤的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她以为没有人发觉,可是却没有想到,一旁的德安,早就已然在留意她了。 片刻之后。 德安奉太子李治之命,入内告禀太宗,道萧良娣之事。 太宗听完,便点了点头,又道: “现在如何?” “回主上,德安出来时,良娣已然醒了。太医也说只要不再吃这药,便无事了。” 太宗再点头,又道: “查出来是谁了么?” 德安犹豫一番,还是回道: “回主上,德安出来时,已然有了下家——却是一个厨上的煎药丫头。 而且她死不招认,不过内侍监的几位公公已然调了她的名录出来,说是之前在……承恩殿里待过。是故太子殿下一时也颇为难,毕竟此事涉及太子妃及王萧二氏,便着德安前来禀明主上。 请主上示下。” 太宗眯了眯眼,看看德安: “你……似乎有些想法?说来听听。” 德安见太宗问,便想了一想,才道: “主上,恕德安直言。虽然德安日间也觉太子妃太过自命清高。不过此番之事,却未必是太子妃所为。 毕竟萧良娣也是个极细心的,这栀子豆止汤这般大的味儿,若是真加入了那味极平极淡的补胎汤药里,便是再少的量,萧良娣也当会察觉不对的。” 太宗又想了想,笑道: “那也未必,说起来,但凡是药,都是气味颇大。再者朕也曾听太医说过,这妇人孕后,身体之事,颇有变化。尤其味口一道。” 德安点头,恭道: “主上英明,不过主上,萧良娣便是察觉不出,她那近侍玉凤,怎么也察觉不出呢?还有替萧良娣试药的那些宫人…… 怎么也察觉不出? 还有,若当真是太子妃动的手……那又何必如此小心,只伤母体不伤胎儿? 这……倒像是有人想要借此事扳倒太子妃,又不愿伤了孩子。当然,若果如此,嫌疑最大的便是萧良娣。 不过以萧良娣之聪慧,再不会做这等蠢事来—— 毕竟她也知道,主上英明,这般事,一看便知。 是故这背后之人的心思…… 却叫人觉得颇为可疑。” 太宗一怔,尔后指着德安无声而笑,半晌才道: “果然稚奴当年挑中了宝!好!好!” 德安闻得太宗夸奖,心中虽然颇喜,却再不露声色,只是叉手谢过。 太宗又笑了一会儿,才笑吟吟点头:“好,朕知道了。不过这些事,以后还是让稚奴自己去处理便好。 你这便回去,告诉他,朕虽身为一国之君,可这等家长里短的小事,却不益为他多加谋划,自己拿主意便可。 不过,太子妃究竟是正妃,没有真实凭据,还是不要动手的好。” 德安闻言,终于确定太宗之意,心下长出了口气,谢过礼后,便自退出。 太宗见他退出之后,良久才笑问王德: “如何?这孩子?” 王德点头: “果然是个极知机的……不过主上,如此一来,知道您这一局的,可就又多了一个人……” “无妨,他希望稚奴上进的心,可不比朕少。” 太宗含笑点头,然后敛了笑容道: “不过那萧氏也是太过胡闹了,竟然拿稚奴的孩子做这等事……王德,找个机会,你还是提点一下稚奴为好。知道么?” “是。那主上,现下,咱们怎么办?” 太宗想了想,起身笑道:“病了这些日子,身子都懒了。走,去延嘉殿,找那丫头下棋去!” “是!” 片刻之后。 太极宫。 延嘉殿内。 媚娘听着瑞安的回报,心中烦乱,半晌才道: “那稚奴是如何反应的?” 瑞安摇头: “哥哥说,殿下也拿不定主意,是以才叫他来问问主上。” 媚娘咬了咬下唇,良久才道: “他如此一问,便显是要有意置那太子妃于窘地了。” 瑞安一怔,便问道: “jiejie何出此言?以主上之英明,不当看不出,这事分明是萧良娣要害太子妃,所以才饮药嫁祸的呀?” 媚娘点头: “正是因为看出来了,陛下才会更加不喜欢太子妃……瑞安,你可要知道,你现在说的,是国储正妃,将来也会是一国之母。 若她如此无能,竟然连个小小良娣都压不住,甚至连东宫都治理不好…… 那她将来何以母仪天下? 何以维持后宫? 又何以成为稚奴的良佐? 瑞安…… 你不要忘记陛下是谁,陛下的正宫皇后又是谁。 换了别的君王都会同情太子妃,更会怜悯她,也会考虑到她身后的太原王氏一族,而替她撑腰做靠…… 甚至会因为这个,会视萧良娣为祸害,除去她,废了她…… 可那是别的君王。瑞安。 对已然与一个有能力将这些事情一一处置,甚至于使得大唐后宫十年无乱的绝世女子相处了一辈子的陛下来说…… 太子妃如此便是不当,便是失职,便是不称为太子正妃。 因为她那同样曾身为太子妃的婆母,比她实在优秀太多。陛下自然看不上。 便不是皇后娘娘,便是与故太子妃苏氏比,太子妃这般所为,也着实望之不似国母。 是故,陛下不喜欢她,是肯定的……只怕……” 媚娘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 “只怕稚奴叫德安上请陛下的用意,也是希望陛下明白,这王氏,有多不适合当太子妃…… 唉,他……他还是太……” 媚娘说了一半,终究没有说下去。 瑞安闻言,恍然大悟: “果然还是jiejie懂主上与殿下……不过jiejie,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媚娘正欲回答,便闻得太宗驾至,慌得主仆二人急忙出来,随着正在里间制花笺的徐惠一同出迎。 二姐妹互视一眼,终究还是恭迎太宗。 …… 片刻之后,太宗便坐在媚娘对面,与之弈棋。 而太宗身边,正看着小宫女们烹茶煮汤的,却是徐惠——原因无他,此番太宗过来,却是点名了要与媚娘弈棋。 默默一会儿,太宗忽然开口道: “你近日的棋艺,却是谨慎了许多……不过谨慎太过,也便没什么趣味了。你说是不是?” 媚娘颔首道: “陛下所言极是。不过谨慎为事,总是不惹祸端。” 徐惠闻言,便抬头看她一眼。 太宗又笑道: “不惹祸端是好事……可是固步自封,也未必能成就些什么呀?” 徐惠又看了看媚娘。 媚娘却似无所觉,只是提了几枚子,口中又道: “虽然固步,可未必便是自封……只有活下去,才能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若是连活都活不下去了…… 那怎么能反败为胜?” 太宗淡淡一笑: “这话说得……倒似有谁不使你活了似的。” “媚娘戏言,陛下恕罪。” “既是戏言,何罪之有?罢了,原本也不能怪你,倒是朕这棋势,过于凌厉,以致于让你一味自保了…… 其实弈棋之道,在于有对手。朕既然想与你弈棋,便自然会留意着与你一分高下,怎么会使出些阴诈之术,使得你不得全力施展?放心施为便是。” 徐惠又看了看媚娘,咬了咬下唇。 媚娘平淡谢过太宗。 又过了一会儿,太宗便道身体疲困,着王德起驾,回甘露殿去休息。 送走了太宗,徐惠才长出了口气,一把抓了媚娘: “你……你真是要把我吓死了!!!你知道不知道,方才陛下那是在……” “我知道。” 媚娘淡淡,而又矛盾地道: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可是惠儿,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自己这样下去,会走向一条什么样的路?” 徐惠急了,拍了拍她手道: “走向什么样的路,怎么可能算得出?媚娘,便是你身为大罗金仙,这天命之事,也有不能为之时,何况你不过一介俗夫? 媚娘……别管它那么多了!该如何,就如何!” 媚娘看着徐惠,目光微湿,良久才点头: “好……该如何,就如何!” 徐惠见状,终于松了一口长气。 …… 是夜。 东宫,丽正殿中。 李治看着面前漏夜来报的瑞安,脸上满是喜悦之色: “媚娘果然如此说了?” 瑞安点头,笑道: “武jiejie着实是看不下去,这才着瑞安来点一点殿下的。” “好……好……”李治欢喜得无可无不可,只是不断点头,重复着一个“好”字,然后才道: “她心里……终究还是有我的……” 瑞安见状,知道该说的,都说了。便含笑谢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