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三 黄鹤
三一三黄鹤 箫尺差点没听清楚星子说的话,待听明白了,以为星子还在为他假借赤火国太子的名义招降叛军一事而耿耿于怀,欲要向他致歉解释,又觉得此时星子正在毒发之中,深受折磨,不是推心置腹详谈的好时机。见星子的嘴唇仍是干裂得厉害,他人事不省时,连喂他喝水都甚为困难,箫尺遂倒了一杯温水,半抬起星子,递到他唇边,星子道了谢,乖乖喝下。 星子喝了水,象小孩子般倚在箫尺胸前,闭目半晌,忽开口道:“陛下,该上朝了。国事为重,这几日朝中离不得陛下,臣臣不敢再叨扰陛下” 星子的话语断断续续,但言语之中却浸透了例行公事般的疏离。箫尺心痛愈甚,多少次,自己曾以拒之以千里之外的冷漠对待他如火的热情,如今他有了心结,怕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箫尺叹口气,毒发的短暂间隙来之不易,让他休息一会儿,喘口气也好,此时星子的情绪也不宜波动。而且,朝中也确实仍有许多事务亟待处理,不敢再这里继续耽搁箫尺小心翼翼地将星子放在毡子上,点亮了灯烛,望着他苍白如雪的面容,低声温言道:“那你暂且休息一会,我下朝后便过来。” 星子轻轻点头:“谢陛下。” 箫尺仍是不舍,又陪了他片刻,这才起身往密室外走去,刚到门口,忽听星子气息微弱地唤了声“陛下” 箫尺忙转过身来,疾步回到星子身边蹲下:“怎么啦很难受么” 星子摇头,强撑着扯出一抹浅笑,如冬日清晨一抹似有似无的稀薄晨光,淡然如梦,捉摸不定:“臣没事,陛下,多保重” 星子到了此时,挂念的仍只是自己的安危,箫尺鼻头酸酸的不是滋味,若不是自己疏忽大意,不曾严加防范身边亲信之人,也不会酿成这一场祸患,心中更多了一份自责:“你放心,以后我都会小心行事。”星子的蓝眸中透出些许欣慰之色,却不再言语。箫尺确认星子别无他事后,终于离开。 箫尺回到寝宫内殿,更衣洗漱,乘辇上朝。今日日色甚好,朝阳初升,大团大团的金光透过镂花长窗,投射在光明殿内,向来空旷沉郁的殿堂竟是明光濯濯,似渲染着春日的生机勃勃,连殿内的空气也不似往日那般混浊。 如今大局既定,箫尺本该觉得轻松快意,但高居九龙宝座之上,脑中竟始终萦绕星子毒发时的惨烈情形,心头更有些隐隐的不安,却说不清缘由。良宵之毒残酷如斯,星子好容易醒来,应对之间,一言一语,竟是分外冷静。虽说星子向来坚韧,无论什么苦难折磨都不曾摧毁他,但他清醒后只问公事,丝毫不涉及自己的境况,更不问前程,宠辱不惊,礼仪周全,一切皆在掌握之中,无半点软弱之态,似乎总有什么不对头 箫尺的不安渐渐扩大,朝中群臣议论不休,也不知他们说些什么,时时走神,心中愈发烦躁。过了大半个时辰,便草草地散了朝,复匆匆返回临安殿。 临安殿中一切如常,几名锦衣内侍敛眉低首,行礼如仪。箫尺思量,这些天星子几乎都未进饮食,便吩咐御膳房准备一些清淡的粥菜。箫尺怕吵了星子,仍是独自回到密室门前,侧耳倾听,不闻有何异样动静。他是在沉睡之中么但愿那毒晚点复发,让他能多睡一会也好。 箫尺站了片刻,这才轻轻地推开门,但狭小的密室竟是空空如也,星子已是不知去向箫尺目光扫过室内,这斗室一览无遗,显然不可能有藏匿之处恐惧之情如毒蛇一般突然窜出,箫尺颤声大叫:“来人” 临安殿主事的首领太监急急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箫尺指一指密室内:“人呢” 首领太监有点莫名,探头一看,这才大惊失色,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囫囵了:“陛下,自陛下离开后,这这房门一直是关着的奴才,奴才确实不知”这事也太蹊跷了吧大白天的,房门紧闭,一个大活人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难道是白日见鬼了 箫尺当然知道不是见鬼,以星子的功力,要不为人知地逃出去直是易如反掌。但他他中毒受伤,为什么会跑出去他去了哪里还有四天就是十六日了,他有什么事情如此紧急为什么他竟然不告诉我 箫尺脑中一片混沌,在密室仔细查看,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更没有片言只语,星子便如一缕轻烟般消散无踪。抱着万一的希望,箫尺命人先在皇宫内翻了个底朝天,不出所料,根本没又星子的影子。箫尺放下手中的一切事务,亲自率人在天京城中寻找。寻了整整一夜,星子仍然音信全无。 箫尺自觉犹如无头苍蝇一般,毫无头绪,益发忧心如焚。无论如何,也要在四月十六日之前找到他啊不然,那可怕的良宵之毒又要多折磨他一个月,而且毒性又要多延长一年不要说他,就是我也受不了啊 第二日箫尺罢了早朝,召来全部大内侍卫,安排分头出城寻找星子。刚刚部署完毕,忽报子扬求见。 子扬箫尺才想起来,自从平定叛乱,重回天京后,还未见到子扬。这些天他去哪里了箫尺知道子扬与星子的关系非同寻常,或许他知道星子此时的下落,或者是星子与他一起,令他报信来了即命快快请进。 侍从将子扬领进宫来。子扬未着戎装,只穿了一袭深青色的布衣。见了箫尺,欲要下拜,箫尺已急令平身,冲口而问:“子扬兄弟,你知道星子的下落吗” 箫尺一句话问出,子扬如被电击般,霎时变了脸色,目光也骤然冷了下来。果然,待我回来时,他已不在了,他处心积虑便是要骗我子扬紧紧地瞪着箫尺,眼中怒意汹涌:“臣今日才返京,如何知道他的下落” “那”箫尺哑口无言,沉吟一刻,忽冷静下来,就算子扬不知道星子的去处,也多少可以从他这里得到些线索,总比现在茫无边际地瞎撞为好,毕竟他们之间的事并不为我所知。箫尺遂起身离了宝座,降阶迎住子扬,携了他的手,语气诚挚而恳切:“子扬兄弟,你随我来,我有些话想要问你。” 箫尺自从登基称帝以后,就少有这般降尊纡贵,对往日同生共死的部属,也难得这般熟不拘礼,以兄弟相称。子扬却不肯领情,眉心紧蹙,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随箫尺进了临安殿正殿旁的寝宫。 此处正是子扬与星子分别之地。子扬双手抱胸,四下环顾,短短时日,富丽堂皇的宫殿一切如昨,象是从不曾有过杀伐混乱,而那抹单薄的黑色身影,却象是黑夜里的精灵,已随晨曦飘远,似从不曾在人间逗留子扬尚站在那里发呆,箫尺已吩咐旁人皆退下,拉着子扬促膝坐了。“子扬兄弟,”箫尺轻抿薄唇,斟酌着合适的措辞,却掩不住言语中的愧疚与担忧:“星子他昨日早上独自离开了皇宫,不知所踪” 子扬毫不客气地打断箫尺,反问道:“他还有多久的寿命” 啊箫尺一愣,子扬的问话单刀直入,而自己竟从未真正想过这个问题良宵毒发之后,会受尽百日折磨而亡。如今已过了一个月,如果两个月内不能找到他,那后果箫尺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轻颤:“还有七十余日” 子扬重重的一拳砸在黄花梨木大椅的把手上:“果然他全是骗我的难怪不得,他早就知道他早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
箫尺大惊失色:“兄弟此话怎讲” 子扬不接箫尺的茬,只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星子是中了什么毒陛下你一直都知道是谁下的毒”辰旦那里有透骨钉,箫尺这里又搞出什么致命的毒药星子为了他们九死一生,不惜一切代价,而这两人对待星子,也当真是相得益彰,不分伯仲。 箫尺叹口气,这涉及到师门纠葛,本不愿提起,但子扬不算是外人,当此非常时刻,箫尺也只好将去年二人奉师命回黄石山谒见,莫不痴却对星子痛下辣手,并赐予良宵奇毒的经过大略讲了一遍。 箫尺说罢,却见子扬陷入了沉思,半晌,方慢悠悠地回了一句:“这么说如果现在能找到他,还是有救的” 箫尺点头:“对最好能在本月十六日之前找到他,再不济,若能在两个月内得知他下落,都可以保全他性命。只不过只不过他又要多受些苦楚了他突然离开,是不是有什么要事处理” “要事”子扬怒极反笑,“陛下,呵呵,今日大局既定,他还能有什么要事他明明是无可救药万念俱灰罢了陛下不妨想一想,他可有与陛下说过些什么他可有恳求,抑或暗示,要求陛下帮助他” “没有”箫尺迟疑着答道,心知子扬说得没错,星子看来是存心一去不返。这恰恰是最为古怪之处。前日与星子相处短短半日,自己已然得知,良宵毒发之苦非常人所能忍耐,就算星子再坚韧非常,他日日夜夜独自煎熬了这么久,我将他带回宫中,他醒来后,对自身处境竟不置一词,要是换做从前从前,他受了委屈,可不是这样的是我伤他太深,让他心灰意冷,连四天都不愿意再等了或者他是想要我后悔,以此作为对我的惩罚但他明明没有一丁点怨怼之意,只是关心国事政局,关心我的安危,难道 似一道霹雳闪电划过苍穹,记忆深处的一星火花忽被点燃子扬说得没错,星子根本就不知道他没有生命之忧,他以为一旦毒发就再也无解,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才如此决然离开当初星子服下良宵之毒,他自己并不知情,被师父草草赶出了回天谷。后来,他苦求与我同行,我向他转述的良宵的毒性,那是在通古沙漠的一处小小的绿洲或许是为了吓唬他,想将他赶走,或许是有意无意的疏忽,我竟然没有告诉他,即使错过了一个月的金针抑度也不是全无生机,只是需要再等一个月,同时毒性会延长一年。 待箫尺想明了此节,恐慌的心情忽攫住了箫尺的心上个月恰逢家难忌日,自己一气之下拼死毒打星子,他尚且昏迷不醒,就被我送出宫外。待他醒来时,应早已过了三月十六也就是说,星子从那时起,就以为自己是死路一条,再无生机。他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定是以为我要置他于死地 此后,乍闻天京生变,他运功强压下毒发之苦,竟日奔波,更不惜破釜沉舟,与十万顽敌周旋。他那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所做的一切,所招来的,只是自己的误解、猜忌和遗弃难怪,他醒来后只关心朝中局势,听得大局已定,而他的毒又无药可解,便再无留下的必要了我曾一心想要赶走他,如今他真的走了,在他最痛苦、最无助、最绝望的时候离开了,没有一个字、一句话,甚至连个背影都不曾留下 世界于眼前轰然坍塌,五脏六腑如在沸鼎油锅里煎熬,箫尺以手掩面,有苦涩的清泪顺着面颊流下来,溢出指缝,箫尺死死咬住牙关,压下哭泣之声,却抑制不住双肩抽动子扬目光愈冷,犹如雪域的万仞冰山,没有半点温度,似望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