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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O 苦行

    二八o苦行

    那几名司职押解的亲兵跟着星子慢吞吞挪动,开始的新鲜劲一去,便觉十分无趣无聊。【】:7777772e766f6474772e636f6d盘算着,从苍州到天京近千里的迢迢长路,照他这样的速度,不是得过了新年都还在路上这大冷的晚上,陪着他在荒郊野外挨饿受冻的,真不是个好差事。有的亲兵愈想愈气,便于路旁折了几根结实的树枝捆在一起,用力抽打星子的臀背,如驱赶牲畜般连声呵斥。箫尺虽吩咐过他们不得虐待星子,但这种事情,就亲兵们看来,属正常之极的公事公办,自然不会认为是虐待。

    枝条噼里啪啦地落在背上。星子任他们抽打,既不躲闪阻挡,也不叫喊挣扎,仍是规规矩矩地叩首、起身、迈步,再跪下叩首,保持着均一的节奏,而无一丝一毫的改变,仿佛他们抽打的不是血rou之躯,而只是无知无觉的玩偶。但星子毕竟是俘虏,昨夜虽蒙里庄优待,换了身新衣,亦只是麻布所制的一袭黑色单衣,成捆的枝条落下来,新衣很快便被抽得条分缕析,枝条上亦沾染了点点新鲜的血迹。

    真正让星子痛不欲生的是浑身的关节骨头。这一个多月来,每日被箫尺绑在凌云宝马之后奔波不休,几乎所有的骨头都被颠得散了架。此时戴了重镣,每一个动作,尤其是每一次跪下和站起,都犹如登天之难,那样的痛更是深入每一处骨头缝里。星子必须凝聚所有的意志,才能保持身体的平稳,而不至于东倒西歪,不成形状。而那双早已溃烂的脚掌每走一步,也是让星子大吃苦头。

    月光黯淡如晦,若隐若无沉浮于半空,几颗惨白的寒星遥遥缀在天际,苍州城巍峨的城楼耸立在清冷的夜幕下,投射巨大的黑色暗影,融入城外鬼魅般的莽莽丛林。星子置身于这巨兽般的阴影里,挣扎着前行,不敢回头,也不敢去想,前方的路究竟还有多长什么时候才能够走到那宿命的终点自己既然答应了大哥,就算到地老天荒,我爬也要爬到他的金殿之上,宝座之前。至于这痛楚么反正我一生罪孽深重,已注定了落入地狱无间轮回,不要说活着,就是死了,也还会与无尽的痛苦相伴吧

    夜色渐深,亲兵们愈加觉得疲惫,时不时地打个哈欠,也懒得再抽打星子。到了最后,他们索性坐在地上歇息,任星子自己折腾。待星子去得远了,再赶上去,如是往复。星子则不管是否有人看守,始终如一,按部就班。初冬的深夜,道路已被冻得坚硬如铁,寒气透过饱受折磨的膝盖,一点一滴渗入血脉,犹如浸在回天谷千年寒潭里的滋味。星子唯有紧紧地抿住嘴唇,却仍时不时溢出几声破碎的咳嗽。星子不愿意运功御寒,一则运功耗费体力,最终不过是饮鸩止渴;二则这样的痛苦尚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若运功抵御便有抗刑的嫌疑了。

    第二日清晨,这四名亲兵与昨日骑马前行的几人于一处长亭汇合。众人或坐或卧,就地休息换班,星子也总算得到了喘息之机,可以坐下来,喝点水吃点东西,但那副重镣未有片刻取下。星子喝了几口冷水,食物仍只有干粮饼子,星子就着凉水,勉强啃了两口,又冷又硬,费力地慢慢咽下去,却引发腹中一阵阵痉挛抽搐,燃起灼烧般的痛感。星子暗叹一口气,几时肠胃也变得这般娇气了吃不下东西,哪有体力撑到天京

    休息了大约半个时辰,便又上路。星子本想闭眼小憩片刻,运功养养神,也未能如愿。今日换了昨日骑马先行的那几人来押解,昨日一路随行的亲兵则骑马到前面去休息,约定天黑时再交班,以此轮换。星子则仍是三步一叩,一切照旧。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冬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如蝉翼般单薄而凄凉,照不尽荒烟古道,衰草黄天。一日不眠不休对星子而言,本不算得什么,但西域往返一趟,回天谷内又受了重伤,从未好生将养,便有些力不从心。骨节的钝痛渐渐转为了尖锐的刺痛,如万管钢针一齐刺下,在血rou筋脉中搅动不休。星子忽想起十月十六日那晚大哥用金针抑毒的情形,那样的痛,真是想一想就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眼看就要进入十一月,十六日前,无论如何也是赶不到天京的。大哥会怎么做呢或许他放任我毒发死去,也是不错的选择,免得月复一月地连累他,而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煎熬多久

    星子骤然一惊,我怎么如此脆弱,又生出了放弃的念头不是说好愿终身为奴,服侍大哥座前么这才几天,就受不了要打退堂鼓了既然知道连累了大哥,就更应该加倍地报答他,以求将功赎罪。只要他不任我死去,我就没有理由自暴自弃。再说,自己口口声声要求罪止一身,什么后果都能承担,大哥不过是遂我之愿,不连累不迁怒旁人,我敢做岂能不敢当,竟要临阵退缩

    星子遂打起精神,应对前途无尽的煎熬。起初的几日过后,长时间被重镣折磨的后果便日益显现出来。手腕的伤处已是惨不忍睹,手臂亦酸痛难当,而脚踝处也被粗糙的镣铐磨破,血rou模糊。至于额头、膝盖等处,不但血迹斑斑,还混入了不少泥沙尘土。与箫尺同行之时,箫尺还时常顾及星子的体力,也不时为他疗伤上药,而如今再无人为星子料理伤势。加之昼夜不息,甚至连休息半宿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

    忍受疼痛十分耗费体力,星子每日又吃不下多少东西,腹部的灼痛更时时发作,火烧火燎。那些干饼子凝在腹中,便如铅球一般沉沉下坠,无法消化,喝下去的冷水则都化作了冷汗点点滴落,融入冻土。有时候,星子不免怀疑,前方通向的不是人间的金殿,而是地狱的阎宫。

    星子一路行来,自然少不了被许多路人围观尾随,奚落谩骂。荒郊野外还好,但每逢市镇城池,亲兵皆不许星子绕城而过,而要于繁华闹市之中徒步穿行。那人头攒动的盛况,自是可以想见。而一旦听说这披枷带锁的囚徒便是被俘的赤火皇太子,要一步三叩到天京去受降,更是群情激荡,兴奋不已。星子料得这是箫尺大哥的安排,自己受辱,便是为他立威,自是心甘情愿默默忍受。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十一月初,下了第一场雪。纷纷扬扬的雪花洁白无瑕,如漫天柳絮,于风中翻飞飘落。虽不是鹅毛大雪,扑面而来仍是冰寒彻骨。破烂单薄的衣衫毫无御寒之效,星子便如赤身行于满天风雪之中。又是一年冬天了啊仿佛每一年冬天,都犹如一道过不去的鬼门关,这雪花,便如是地狱发出的烟火信号吧

    下雪之后,道路愈发泥泞,崎岖难行,夜晚尤甚。星子渐渐支撑不足,有时便直接一头栽倒在地昏睡过去。押解的亲兵若是心情好,便允许星子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儿。若是不耐烦,便用一盆冷水从头淋下,或是拳打脚踢,将他弄醒为止。星子只要清醒,再难受也努力挣扎着继续。但到后来,走不了多远星子便会昏倒,神智也不大清醒了,整日里迷迷糊糊的,分不清东西南北。

    虽说是苍州通往天京的官道,星子却一直未曾遇见箫尺。算算时间,大哥应该进京了吧或许是大哥改换了路线,或许是我在城中被人围观时大哥已绕城离去,或是我昏倒路旁时恰好大哥通过到十一月十二日前后,果然天京传来消息,箫尺已正式改元称帝。改国号为苍冥,定都天京,封赏有功之臣,大赦天下。一时街头巷尾,田间村头,皆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人们着新衣,戴红花,庆贺新皇登基。

    大哥顺利登基,星子庆幸欢喜之余,于普天同庆之中,却更有些说不出的滋味。这些老百姓是真的欢天喜地,还是慑于天威,而不得不做出欢庆的样子来数千年间,一次次改朝换代,于平民百姓而言,到底是福是祸打江山,坐江山,仿佛这江山是无情之物,无生无灭,但若真是死气沉沉的山川河流,要来何用英雄逐鹿,看上的岂是这江山而是江山中的芸芸众生,可为其驱使,为其劳役的活生生的人

    大哥本是最痛恨皇帝,但他到了最后,还是不得不自己当上了皇帝。阴差阳错,时势如此,他若不是帝王,若不能掌控他人生杀予夺,他便无法与父皇抗衡,罔论报仇雪恨,甚至无法堂堂正正立于天地之间,尽展平生抱负。罢了,大哥当了皇帝,倘能与民休息,重现南国膏腴之地人间天堂的盛景,也是件好事。我劝不动父皇,大哥乃仁义之主,或许能听进去我的建言。只要大哥愿意,我必当尽肱骨之力,辅佐他成为一代明君。只是眼看这十六日就要到了,之前到不了天京,“良宵”毒发,我就得死在这路上了。若之奈何

    十一十四这日,星子虽竭尽全力,天京仍在数百里开外。天寒地冻,山高水远,不可望也不可及。这日午后,星子再度昏倒路旁。醒来时,却惊奇地发现,自己已不是在那蜿蜒崎岖的山路上挣命,而是躺在了一辆舒适宽大的马车上,身下是厚实的垫褥。马车疾行之中虽仍觉颠簸,但比起这些天过的日子,犹如上了天堂。

    有一瞬间,星子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或者昏迷后出现了臆想幻觉,但略动动手足,那几乎已嵌入骨殖中的镣铐所带来的痛感提醒着这是真实。星子奋力集中精神,想要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车窗密闭,车内蒙着厚厚的黑布,隔断了日光,看不见外面的景物。车厢中再无他人,但能将我从押解的亲兵中带走,也必然是大哥的旨意。大哥专程派了马车来接我用意不言自明,还有两天就是十六了,他要赶在这之前将我接到天京原来,他登基大典前后,最是繁忙之时,竟还心心念念记挂着我但是但是他要求我三步一叩,一路拜到他的金殿之上,他才愿赦免那些赤火军的俘虏,我未能严格恪守这规矩,徒步走到天京,岂不是违背了诺言

    星子欲要挣扎着起身,但他多日来未曾躺下休息片刻,这时一旦稍稍放松,浑身骨头都在疯狂地叫嚣,略一移动,便是针挑刀剜般的痛星子试了几次,终究还是力不从心地放弃,于颠簸的马车中沉沉入睡。

    此后两日,星子几乎都是不吃不喝,于昏睡中度过。长久以来困累交织,伤痛重叠,饱受折磨的疲惫身躯,好容易得一安放之所,便本能地贪恋这片刻的舒适,哪怕再坚定的意志也无济于事。马车偶尔停下打尖休整,但更多的时候是一路疾驰。

    十一月十六日晚间,华灯初上之时,铃铛轻响,得得的马蹄声踏碎清寒暮色,驶入天京城内,直奔皇宫所在。宫门内畅行无阻,到一处低矮的平房前方徐徐停下。星子仍在沉睡之中,便有人掀开车门,来拖动星子的镣铐。伤口骤然一痛,星子猛地清醒。耳听得呵斥之声。星子挣扎着下车,晕晕乎乎中辨不清身之所至,只是踉踉跄跄地跟着前行。

    似乎进了一处青石板铺地的小院子,院中有一口八角形的古井,刻着八卦图形。白玉般的月华如水轻泻,映着井栏,似铺了一层明亮的秋霜。又到十六了啊十五的月儿十六圆。上个月的十六,尚羁留塞外,这个月的十六,已至江南。可无论经过多少变迁,天涯万里,唯有这皎皎明月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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