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O六 阿宝
二o六阿宝 子扬极尽嘲讽挖苦之能事,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透骨钉带兵送死换了别人那真的是rou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了,可我的对手是大哥其间会不会还有什么机会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星子忽有了个想法,在脑中模模糊糊闪过,却似流星一般转瞬即逝,捉摸不定。 子扬说了半阵,星子的表情却呆若木鸡,双眼发直,只盯着虚空中的一点,似听而不闻。子扬大为泄气:“喂” 星子回过神来,歉意地对子扬笑一笑,闷闷地吐出几个字:“我不会死的。”随即缄口,不能多做解释。唉在子扬看来,这一切都是荒诞不经、稀奇古怪吧而我和箫尺大哥之间的渊源,以及皇帝为何竟作出此奇怪决定,此时又尚不便明言。 前尘往事,近忧远虑,一时涌到心头,星子忽觉身心疲惫,唯有一声长叹,倚在枕上,缓缓地合上了眼帘。子扬不满地白了星子一眼,转过身去,拿脊背对着他。 星子倚床假寐,胸中烦腻难忍,却无法运功疗伤,只能默然忍受。父皇怕是料不到,我竟避开他的耳目,得到了取透骨钉的秘笈。他一心想要用这种对付敌人或是对付牲畜的手段来对付我,却不能理解,生而为人,终究是有感情、有尊严的。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投之以棍棒,报之以兵戈。每个人大都如此,不管是他的儿子还是他的臣下。他身边的亲信如子扬,如蒙铸、阿宝,我并无分毫权势恩威能加诸于上,他们竟甘心为我冒性命之险,父皇费尽心机却被釜底抽薪,如此适得其反,真是莫大的讽刺啊这样一来,我得了秘笈,即可自行取出透骨钉,若真要与他作对或是一走了之,岂不是全无牵挂了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父皇一味迷信恩威并重虚实并用的帝王之术、诡诈之道,一生处心积虑,万事猜忌怀疑,怕是永远也不能明白这道理了 不久便有内侍送晚膳进来,星子喝了几口清淡的山药炖鸡汤。膳后,子扬倒是大发慈悲,运功助星子疗伤,又喂他服了一剂药,只是脸色始终不大好看。星子知他余怒未消,但奔波竟日,遇袭救驾,加之受了内伤,实在没有力气再撒娇卖痴讨好他,求他息怒,服药后便即安置了。 子夜时分,每日透骨钉引发的例常剧痛惊醒了星子。往回子扬均在一旁相陪,哪怕星子痛到极处,有他相伴,仍心存几分安慰。今天子扬大概是觉得星子反正是自作自受,朽木不可雕也,索性眼不见为净,早早便躲得不见人影。任凭星子一人于沉沉黑夜茫茫苦海中挣扎浮沉,咬牙忍受。足足折腾了近两个时辰,痛楚方如潮汐渐渐退却。 星子经此一番折腾,虽是筋疲力尽,脑中反倒分外清醒。傍晚时那个不期而来转瞬即逝的念头重又浮现脑中,渐渐变得清晰星子一直苦于若奉旨领兵剿匪,不知该如何面对如父如兄的箫尺大哥,此时却琢磨出一个主意。星子思索了一阵,似苍茫旷野中找到了指引方向的北斗七星,痛苦之中亦感到了安心。 只是只是这透骨钉附骨之苦,看来即使离京之后,也一时半会不能取下了。星子苦笑不已,难道说我真有受罪的爱好么好容易拿到了取针的秘笈,却不能付诸实施,便如从牢里放出来的饿鬼,眼睁睁地看着满桌令人垂涎欲滴的美味佳肴,却必须克制着不能动箸一般,更是难忍的煎熬啊这尚在其次,若能凭我一己之力,换来天下太平,受此痛苦倒也不枉。不过,此计若成,恐怕我真的很难再归来陪伴父皇,侍奉晨昏了星子咬咬唇,压下心头的一丝丝抽痛。也罢,相见不如怀念,或许于他于我,如此都是最好的结果 将近天明时分,星子方倒头昏昏睡去。梦中倒还平静,但似乎只闭上眼睛休息了片刻,便被“丹儿”“丹儿”的急促呼叫唤醒。星子甫一睁眼,乍见第一缕金色的晨光正透过窗棂照在榻前,抬起头,诧异地发现辰旦已坐在侧旁,阁中再无他人。父皇这么早就赶来探望么不关心他的谋刺大案,倒如此关心我 星子一打量,却发现辰旦的装扮不似往日。辰旦往日驾临重华宫,多是常服便装。而此时身穿明黄色的九龙绣金织锦衮袍,头戴五色十二章冠冕,倒象是端坐在庄严朝堂的宝座之上接受群臣朝贺。明亮的阳光斜斜地投射皇冠上连缀的璀璨明珠,幻成一片五彩迷离的光芒。 “陛下怎么这么早”星子勉强支起身子,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随口问了一句,言下之意竟似责怪辰旦吵了他的好梦。 皇陵中遭遇谋刺的大案,辰旦彻夜不眠。宫中戒备森严,辰旦则坐镇轩辕殿中,召人议事,派兵遣将,筹划部署。忙乱了整整一个通宵,方理出了些眉目,定下了对策。天一亮,辰旦不及稍事休整,便迫不及待地赶到重华宫找星子商议。星子尚在沉睡,辰旦耐着性子,已候了半晌,终于等不及唤他。未料星子一旦清醒,却是这般优哉游哉的惫懒模样似乎已将昨日的惊险万状抛到了九霄云外。但不知何故,辰旦原本焦虑烦躁的心,倒在星子疏懒的语气中渐渐归于平静。 辰旦压下一丝丝不悦的情绪,柔声慰问:“丹儿,你的内伤怎样,好些了么” 星子不言,默默调息了片刻。服了子扬的雪玉丸,又有他相助疗伤,休养了一夜,好转了不少。只是可怜子扬,他的宝贝灵丹,都一颗一颗送给了我,而我欠下他的债,愈发地堆积如山,难以偿还了。“好多了,应不妨事,不敢有劳陛下挂念。”星子语气淡然。 “那丹儿能与朕一起上朝么”辰旦遂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啊这下星子残留的睡意倒真的无影无踪了。昨日回宫路上,星子提醒了辰旦,料得以辰旦侵yin权斗多年的经验,处置这等内务尚不在话下,因此并不担忧。但此时皇帝匆匆赶来,要拉上我此时去上朝这什么意思当即宣布任命我为三军主帅么这不是前两日还说先好好养伤,不用着急吗前方又出事了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破船恰遇顶头风啊 星子眨一眨眼睛,露出一丝困惑:“怎么了前线的军情又有了变化” “不,”辰旦摇摇头,急切地道,“丹儿,朕知道你尚未康复,但朕已经等不得了。朕要你今日便与朕一同上朝,朕要即刻昭告天下,你便是朕的嫡长子,朕要立你为储” “这”星子的脑子有些混乱,不会吧这也太突兀了,皇帝这是发的哪门子的神经本能地想要找些理由来回绝。皇帝做事怎么总是这样心血来潮,从前点状元、认义子一意孤行,要将我溺死、打死、赐死的时候也是毫不容情。这回又要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我从被窝里拖到朝堂上就封为太子么我当真成了他手中捏扁搓圆的汤团了 星子尚未寻到理由,辰旦见他神色讶然,即握住他的手,郑重其事地道:“丹儿,你这么聪明,还不明白么朕一日不立你为储,一日就会有险恶小人妄图生事,你我父子一刻也不得安宁。这次刺杀,便是其孤注一掷之举朕要他们死了这份心,你是朕堂堂正正的嫡长子,还轮不到别人来觊觎皇位朕一刻也不能等了” 昨日星子猜出是身在京城的皇室中人下手,便已想到其中的缘由,定是得了父皇要立储的风声,须得赶在这之前谋刺,方可趁机夺位。昨日父皇若在城外遇害,凶手或逃脱或自杀,线索全断,城内便可趁机起事,以国不可一日无君的理由,加之外患正急,更可使出铁腕手段,一两日内便大局已定。而幕后主使打的如意算盘,料得自己既无名分,又无遗诏,武功被废,绝无可能再生出什么事来。本来,辰旦前些天说要立储,便声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星子顾虑离京后父皇的安全,也有些动心。但此时见辰旦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星子不由莫名生出几分反感。 星子撑着坐起,蹙眉问道:“陛下已经查出了是何人主使” 辰旦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朕已查明,是朕的六弟庆王夕同冰冻三日非一日之寒,他谋划叛逆夺位已有多时了现据可靠消息,朕亲征西域之后,他就趁机在府内豢养门客,招兵买马,培植势力,伺机而动。他原以为,朕没有子嗣,又只剩了他一个亲兄弟,终究会传位于他。但有了宝儿之后”辰旦停了停,堂堂皇帝被戴绿帽子的奇耻大辱实在难以启齿,辰旦心头发堵,不愿多谈,只含糊其辞地道,“他便蠢蠢欲动,后朕重病,他更加紧锣密鼓,只等朕旦夕殡天,就好取而代之。朕欲立储之事,前几日曾召见几位宗室长辈、心腹大臣,稍作了些暗示。他辗转得知,便图穷匕见做困兽之斗了今日凌晨,朕已派出亲卫,围了庆王府” 不知为何,听得已查出了主谋,星子不但不觉轻松,反生出几分悲凉之感。黄台之瓜不堪三摘,父皇的兄弟,至此算是全军覆没了么星子忽有点后怕地想,我若从小就在这皇宫中长大,如果也有几个兄弟,又会是何情形我是不是也会变成父皇和皇叔们这般心狠手辣,丝毫不顾手足之情或者,就算我淡泊名利,不去谋求帝位,能够明哲保身,全身而退么身处宫中,看似风光无限,高居万人之上,可除了权位,再没有什么能够依凭今天我想走就能走,宫墙万仞视为无物,皇帝亦拿我无可奈何,反而得求着我,可如果我只是一介寄生于他羽翼之下的普通皇子,若不能从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继承大位,岂非是人为刀俎、我为鱼rou,终究朝不保夕 而就算象父皇这样费尽移山心力,一旦成功又如何连他剩下的唯一兄弟也要谋反,而他自己的长子生下来就要被溺死,折腾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有了个幼子,还是嫔妃私通所生,惹出一堆后宫你死我活的争斗。当真是无父无兄,无妻无子,成了一个孤家寡人才能坐稳这天下么 呵呵,望着辰旦紧绷的脸,星子但觉眼前之人可怜而又可笑。父皇啊你踏着多少人的鲜血躯体,才登上了这至高无上的帝位,可曾料到会有这么倒霉么星子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辰旦脸上挂不住了,他这是在嘲笑朕昏庸无能么面色微红,略带恼怒地问:“你笑什么” “臣是笑谋反者蚍蜉撼树,自不量力,陛下明察秋毫,疏而不漏。”星子揶揄的语气明显是敷衍了事。 辰旦哼了一声,终是无暇追究这些细枝末节,复催促道:“丹儿,赶紧准备,与朕去上朝” 星子剑眉轻轻一挑:“陛下恕罪,万不可草率从事,臣还没有想好呢” 辰旦一愣,还没想好这是什么意思辰旦向来都是圣旨一出,天下莫不遵循,哪有什么想好没想好的问题他前几日既已下了决心欲立星子为储,允许星子考虑,不过是怀柔之策、缓兵之计,并不会为星子的选择改变心意。而昨日祭陵变故突起,辰旦更决定快刀斩乱麻,早定大局。今日一早便巴巴地赶到重华宫,又与星子重申了其间的重要关节。朕这般诚心诚意,几乎是求着他了,他竟然还没有想好他端的好大的架子 但到底星子昨日方拼死再度救了自己的性命,伤势又尚未痊愈,辰旦勉强忍下一口气,沉声道:“丹儿,你怎么了朕与你不是早就说好了么”
早就说好了星子莫名其妙地瞪大了一双蓝眸,眸中尽是茫然,什么时候说好的我怎么不知道一句质问正要冲口而出,星子复咽了回去。父皇颐气指使惯了,怎会顾得他人的感受星子弯一弯嘴角,不无嘲讽地道:“陛下圣明,诸事谋划周全。不过,臣若是要抗旨呢” 抗旨辰旦脑中嗡的一声轰鸣,他又要抗旨这逆子还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如此关键时刻,还要来与朕对着干辰旦呼哧哧直喘气,目光凌厉,语气冰冷,口中硬邦邦蹦出几个字:“你要抗旨”说出口却又后悔,星子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他现在若要真的抗旨,朕又能如何杀不得,打不得,进退维谷,奈何不得 辰旦气急败坏,星子却愈发想笑了,正待说什么,忽然听见守在阁外的内侍声音急切:“皇上” 辰旦料是有事,起身对着门外:“进来” 内侍带进来的却是宗人府的主管宗德。宗德一见了皇帝,战战兢兢下跪磕头,面如土色,不及问安,带着哭腔道:“启禀皇上,大内侍卫阿宝畏罪自杀了” “阿宝自杀了”辰旦大惊失色,“啪”的一声,出手如电,一记耳光已狠狠地甩在了宗德的脸上登时浮起五个鲜红的指印,半边面颊高高肿起。辰旦一脚将他踹倒:“混账这等重要的人犯,你也能让他自杀连个把人都看不好,你活得不耐烦了么” 昨夜回宫之后,因怀疑谋刺是皇家宗室所为,不便惊动刑部,辰旦即下旨将蒙铸以下的全体大内侍卫并轩辕殿全体内侍宫女交由宗人府,秘密讯问口供。另从宫中别处调了人手来侍候。 半坐在榻上的星子闻讯亦是一怔,阿宝自杀了我还没有来得及向父皇请求赦免,他竟这样白白地死了不知道蒙铸又如何了,如果他也被宗人府逼死,我我岂不是要怀恨终生 龙颜震怒,如霹雳惊雷,宗德吓得魂飞魄散,挣扎着匍匐在地语无伦次:“臣臣死罪死罪昨夜领旨后,臣等连夜讯问,他该招的都招了,倒还正常,今晨将他放下来休息,哪知方才发现,他竟已咬舌自尽了” 短短的几句话,传入星子耳中却是惊心动魄,连夜讯问,不知动用了些什么酷刑拷打该招的都招了,也不知阿宝招供了些什么有没有供出他曾受蒙铸之托,入透骨钉时刻意对我手下留情,或是他曾手书取钉之法若此事情就复杂了星子的手心湿漉漉地沁出了一层冷汗。 阿宝之死虽然遗憾,但星子与阿宝之间原无深交,震惊痛心之后,复后怕不已。倘若不是蒙铸先做了安排,昨日恰好得了机会,将那取钉的秘笈交给了子扬,不然待阿宝身陷囹圄,今日一死,自己可真是万劫不复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得设法保住蒙铸。阿宝只熬了一夜,便咬舌自尽,如此决绝,怕不仅是受不了折磨,更想到要么是谋刺,要么是欺君,反正无论如何,也是死罪无赦,了无生机,若待朝廷发落,定是凌迟大辟等残酷极刑,再加抄家灭族之祸,万念俱灰之下,不如自尽图个痛快,省得再吃零碎苦头。不知蒙铸的情况又是如何但愿他能熬过刑讯,洗清罪名,而千万不要一时想不开 “他招了招了些什么”辰旦呼出一口气,蹙眉冷冷诘问。旁听的星子一颗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凝神等待。 “回皇上,这是他画的供。臣不敢擅断,请皇上过目。”宗德从怀中摸出一卷纸来,双手捧着,俯身敬呈辰旦。 辰旦接过,展开匆匆浏览了一遍,面色稍缓:“他既已招供,你可有顺藤摸瓜,查明内鬼究竟是何人” 宗德忙答道:“回皇上,阿宝招供他曾无意间向司南和罗缘泄露了宫中的消息,臣正令人审问司南和罗缘,料得不久就会得到供词。” “嗯,”辰旦微一点头,“今日乃非常时刻,朕暂且记下你这遭,许你戴罪立功,你且下去,有任何消息即刻禀报若再有闪失,朕要你提头来见” 宗德听皇帝竟然开恩饶恕了他,便如在阎王殿上走了一遭还魂归来,喜出望外,砰砰磕了几个响头:“罪臣叩谢陛下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躬身退了出去。 待到青云阁的殿门复又关上,辰旦回头,突见星子面色苍白如纸,深邃蓝眸中尽是化不开的绝望。辰旦想起一事,心脏猛地往下一沉,如折断翅膀的飞鸟直直地坠落入不见底的幽黑深渊,颊上也登时失了血色。 “丹儿”辰旦颤声唤道,喉间却似被什么堵住了,竟说不出下面的话。 星子轻轻笑了笑,似静寂冬夜里一朵洁白的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转瞬消失在寒冷的空气中,不见影踪。星子开口时,语气无悲无喜,仿佛一位看破了人世沧桑的得道高僧:“呵呵,陛下,正是天意如此吧阿宝死了,这七星连珠的透骨钉我便再也取不出来了,陛下也可得偿所愿,真正地放心了。臣恭喜陛下” 星子从方才辰旦与宗德之间的对话中,猜到阿宝并未供出蒙铸,也未提及已经私自写下了如何取钉的秘笈。不管他是出于自保还是信义,对自己都是功莫大焉。他是因为已经留下了秘笈,不会连累我,才安心去死了么只是人死不能复生,我竟无从报答他了既然蒙他成全,星子也打定了主意,不能不打自招,主动告诉辰旦实情。 星子微微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感受着背腹传来的疼痛。昨日的内伤尚未痊愈,呼吸之间仍有痛感。星子体会着那无助的绝望,仿佛自己真的已坠入了绝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