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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荆途

    七十二荆途

    静止于茫茫黑暗之中,时间过得分外漫长,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才听见外面打了二更。【】:7777772e766f6474772e636f6d星子这回的外伤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重,本就十分难熬,从前没有盼头,只得苦忍也罢了,昨日服过那神仙丸,尝到甜头,食髓知味,星子念念不忘的都是子扬所剩的那几枚神仙丸。这一念不打紧,竟如百爪挠心一般,一刻都忍不下去。

    “子扬大人子扬”星子轻唤。

    子扬翻了个身,继续睡觉,口中不耐地嘟哝着:“别吵”

    “子扬子扬大人”星子锲而不舍。

    “什么事”子扬终于惊醒,腾地翻身坐起,“殿下,出什么事了”借着帐外透进来的微光,子扬见星子好好地趴在毛毡上,已猜到他的用意,倒头便躺了下去,“大半夜的,殿下不要来消遣卑职,卑职昨夜可是为了殿下的一句话,一宿未眠,今夜经不起折腾了。”

    “大人,我想再给我一枚神仙丸好吗不会耽误你睡觉的。”星子可怜巴巴地恳求道。

    子扬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大人大人”不知什么时候,星子已到了子扬身旁,用力摇晃他的肩头。

    子扬再不能装睡,懒洋洋地睁开眼睛:“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我我伤口痛得很”星子愁眉苦脸,无助地望着子扬。

    “殿下那么重的伤,痛才对了,不痛就怪了。过几天就好了,忍忍吧”子扬不为所动。

    星子忽觉一阵寒意袭来,如置身帐外的冰天雪地,不由全身颤抖,双手环抱缩成一团,仍不能抵挡突如其来的寒冷。“大人我我冷得很”

    “这是药瘾发作了,发冷发热都是正常现象。”子扬仍是见惯不怪,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大人我明天明天还要骑马”星子颤声道。骑马马上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暂且不说,更全无把握能在马背上熬过一天,届时外伤便再也瞒不过父皇了,“大人,你看我这样子,不到十里地就会掉下马来,难道大人能再将我绑在马上吗大人和我本在一条船上,大人就算不可怜我,也得为自己想想啊如果事情败露,大人还不是脱不了干系”星子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子扬仿佛犹豫了片刻,星子以为他已心动,哪知子扬幽幽地叹了口气:“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殿下神采俊逸,英明勇武,不愿坐车,一心要纵马驰骋,卑职也只能舍命陪君子卑职但等着欣赏殿下明日的马上风采便是”原来子扬当时躲在帐外等辰旦离去,恰好听见了二人对话。

    星子被他几句话说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子扬扶着星子回到他的铺上,道:“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早点安歇吧”星子见无论如何都说不动子扬,只得闷闷地躺下,全身又疼又痛,时冷时热,眼泪鼻涕都下来了。

    子扬抱来自己的被子,加盖在星子身上:“殿下既然怕冷,卑职便舍己为人好了”

    星子赌气将被子推到一旁:“大人既然见死不救,又何必假惺惺的做这些大人明早等着给我收尸便好了”子扬闻言愣了愣,终于没再说话,独自回到原处躺下睡了。

    星子哪里睡得着,不多时,忽然腹内剧痛,竟然是毒发了这回毒发来势汹汹,如无数利刃在胸腹间往复搅动。星子察觉到,这毒性发作已逐步从下腹丹田处往上移动,是不是意味着毒性正慢慢侵蚀着自己的五脏六腑,等到侵入了心脏,自己也就一命呜呼了吧星子往回还会运功压毒,今日又是外伤又是药瘾,内外夹攻,齐齐发作,仿佛整个人都要被撕成万千碎片。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星子无心抵御,只是在地铺上辗转挣扎,不住地呻吟哀嚎,冷汗淋漓,被褥尽湿。子扬装作不知,任星子如何折腾,唯有鼾声一片。

    等到星子好容易稍稍平静下来,已是四更过了。营帐内仍是一团漆黑,星子知道,等到浅白的曙光划破这黑暗时,就将是末日来临的黎明之光了,自己很可能将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身上仍时不时地发冷发热,疼痛酸软,难受之极。星子望着睡梦中的子扬,不由烦躁不安,既是沮丧,又颇怨恨。他自己给我服了这神仙丸,却又心如铁石,见死不救,岂不是故意害我我就差跪下来求他了,他却毫无恻隐之情就算我跪下来痛哭流泪,他也是无动于衷吧

    星子腾起一股怒意,你不给,我不知道自己拿么见子扬睡得正香,星子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到了他身旁。子扬将被子给了星子,自己则和衣而卧,除下的甲胄放在一旁。星子探手便往子扬怀中伸去。堪堪触及子扬胸前,子扬已然惊醒,未及睁眼,本能的一记擒拿手反制星子脉门。星子隔开,一把抓住他外袍一扯,扯开了前襟。

    子扬睁眼,见是星子,嘻嘻一笑:“殿下来软的不行,便想霸王硬上弓么小的可不敢奉陪。”跳将起来,轻盈闪开。星子也不说话,只是穷追不舍,抓不到子扬的人,便去撕扯他衣服,先扯断了衣带,又扯下了半截袖子。

    星子虽然伤重,子扬却不敢真的与他动手,只是一味闪避。两人在营帐中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跳上窜下,左冲右突,团团转圈。子扬怕动静太大了被人察觉,星子却是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子扬渐渐落了下风,衣冠不整,狼狈不堪,好几次都险被星子得手。

    忽听得帐外巡营军士一声呼喝:“帐中什么人何事喧哗”

    子扬吓得生生停下,忙故作镇静地道:“这是星子殿下的营帐,无事。”子扬停得过急,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骨碌碌从他怀中滚落,叮叮当当恰好滚在星子身侧。星子眼明手快,俯身将小瓷瓶一把捞在手中,闻了一下,果然是神仙丸没错

    星子将小瓷瓶紧紧地攥在手心,如攥着自己的性命一般。缓缓地往后退了两步站定,警惕地望着子扬。子扬呆立当地,无奈地摇摇头。星子兴高采烈地冲着帐外叫道:“这里没事,你们走吧”便听见帐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星子大获全胜,忙倒出一枚神仙丸,饥不择食地囫囵吞下肚去,复将小瓷瓶心肝宝贝似地藏在自己怀中,回到地铺上躺下。帐内已有些许薄如蝉翼的微光,再过片刻就该到起床出征的时辰了。星子微微闭上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昨日那奇妙的感觉又回来了,千般痛楚一时全消,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这是幻觉吗还是真的已羽化成仙管他呢,星子都快要忘掉无伤无痛的滋味了,就这样吧,哪怕是饮鸩止渴,哪怕只有一刻,哪怕就这样死去也好

    “殿下”子扬轻唤。这子扬真讨厌就不能让我好过一会儿吗星子翻了个身,不理他。“殿下”子扬提高了声音,语气中竟带了怒火,“殿下若不理卑职,卑职便只有去御营自首了”

    这句话吓了星子一跳,转头望着子扬:“大人有何指教”

    子扬缓缓屈膝跪下,微薄的晨曦中,他的脸色忽青忽白,极为难看,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殿下,这神仙丸若只是服了一枚,药瘾发作虽然痛苦,你忍耐数日,熬过去也就罢了。你若当真服下了这一瓶,恐怕连神仙也没奈何了殿下睿智明理,坚韧顽强,非常人可比,亦为卑职向来所深为叹服钦佩,今日为何要图一时之快,行此等不智之举卑职恳求殿下将剩下的神仙丸还来,亡羊补牢,尚不至酿成大错”

    星子见他行此大礼,想到自己若出事,必定会连累他,心里也是难过,欲扶他起来,又怕他趁机来抢神仙丸。欲要乖乖交出神仙丸,又万般不舍。听子扬又道:“卑职绝不敢诳言吓唬殿下。这神仙丸会迷失人的心智,将好端端的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卑职曾亲眼所见,昔日好友因沉溺神仙丸,药瘾发作时状若疯癫,形如野兽。为了让他戒断,先将他用绳索绑在床上,他挣断了绳索以头撞地,撞得血流满面。后用铁链将他锁住,他哀嚎了数日,终于熬不过去,竟然咬舌自尽了那种惨况,太过惊秫恐怖,卑职今日都不敢仔细回想,殿下难道想重蹈覆辙么”

    子扬说得万分严重,星子心中却不以为然,如今自己所求的不过是临死前少些痛苦,戒不戒断又有何区别只是实情却不能告之子扬。子扬重重叩首,道:“殿下若真的不愿归还,卑职只得如实回禀陛下。陛下看在卑职这么多年来尽忠职守的份上,或可赐卑职一个全尸。总强过哪日事情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卑职被抄家灭族的好”子扬说罢,起身便要往外走。

    子扬怒气冲冲,破釜沉舟直往外走,星子登时着了慌,忙跳将起来,上前拽住子扬被扯得七零八落的外袍。“大人留步”这些事情若是让父皇知道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若为此害了子扬的性命,自己更是百死莫赎了。

    子扬回身,星子讪讪地松开手,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那只白色的小瓷瓶,于掌中反复摩挲,却舍不得交出去。子扬也不和他抢夺,自去换了件外袍,好整以暇地候着。半晌,星子拔开瓶塞,见里面还有四枚乳白色的药丸,皆是拇指大小,滴溜溜地转动不停。星子想了想,倒出一枚来揣在怀中,塞好瓶塞,将其余的药丸连瓶还给子扬。子扬接过,却仍伸着手,看着星子,一言不发。

    星子惨然一笑,祈望着子扬:“大人,大军还要在沙漠里走上两日,我若没有这神仙丸,断断是撑不过去的。大人若执意要全数收回,不如现在就将我杀了,我还感激大人慈悲。”子扬望着星子苍白的面色,僵持良久,终于叹一口气,不再坚持。

    已到了集合出发的时辰,星子方才与子扬追逐争夺,尚未愈合的诸多伤口又已开裂流血,子扬让他脱下外衣,简单处理了一下。披挂停当,出了营帐,大军已整装待发。星子到御前见过辰旦,辰旦怜星子有伤,并未责怪,反温言慰问了几句。一路上,星子心中有鬼,故意远远地避着辰旦,与子扬两个跟在一众侍卫末尾。

    星子总觉得子扬行事与蒙铸等迥然不同,他这样的人物,为何效命皇帝甘当“鹰犬”曾怀疑他是大哥手下,又一直不敢贸然相询,眼看自己朝不保夕,难道这个谜团终究无解了么星子到底不甘心,这日既无伤痛困扰,心情轻松,得空便低声问子扬:“大人武功人品俱是一流,缘何愿做个小小的侍卫”

    子扬呵呵一笑,不以为意随口答道:“卑职不做侍卫,还能做什么老老小小上上下下一家子都等着卑职养家糊口,难不成还能上山为匪落草为寇么等到殿下日后风光得意之时,再给卑职派个更好的差事如何”他这一番话合情合理,星子听不出半点端倪,纵然纳闷,只得闷在心里。

    天气寒冷,大漠中风沙漫天,行动维艰。星子有了神仙丸相助,骑马跋涉并不觉如何辛苦。辰旦怕再生变故,不欲在沙漠中安营扎寨,下令连夜赶路,穿越沙漠。此举正合星子意愿。辰旦的中军亲兵,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昼夜急行亦不见疲态。

    到了第二日凌晨,大军总算出了通古沙漠,触目天际是一片深灰色的戈壁,将天空都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清寒之色,唯有稀疏的阳光照射戈壁之顶,透出水晶般纯净的光泽。漫漫黄沙,戛然而止。越过戈壁,便是草原。天似穹庐,无边苍茫,夏季水草肥美的草场此时已是连天枯黄,偶尔点缀着零星白雪,却不复风吹草低见牛羊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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