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君颜
四十一君颜 蒙铸盘算了片刻,如今双方互挟人质,良大人一时半应当并无危险,圣上那里,瞒是瞒不过去,还不如早报与他知,让其定夺。【】:7777772e766f6474772e636f6d蒙铸唤过一名侍卫,附耳吩咐了几句,那人便领命去了。 双方沉默对峙,室内陷入一片寂静,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星子有牌在手,并不着急,只挟持着良大人退至墙角,靠墙而立。良久,忽听得门外叫道:“圣上驾到”众人皆吃了一惊。 蒙铸没想到皇帝竟会亲自驾到,而且来得如此之快,不由忐忑不安。星子却按捺不住心头狂跳,手心也微微地出汗,是自己叫他来的,而此时此地,又该如何面对他 转眼辰旦已跨进密室,却不是堂皇的龙袍冠冕,只穿了件天青色滚金边绣龙纹的常服,身后也无正式仪仗,只有贴身的三五随从,一看便是闻报后匆忙赶来。蒙铸等连忙跪下:“臣等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星子却兀自站着,手中铁链仍是牢牢地锁住良大人的颈项。 辰旦同平日一样叫声“平身”,蒙铸正要请罪,辰旦却不看他,只转头对视星子:“星子,你真要反了”语气中却有一丝痛心,一丝犹疑。 “我”星子一路上也曾想过千百次,再见到辰旦的情形,该如何义正辞严,如何威武不屈,但当此时真正面对皇帝,星子浑身的力气却顿时失去了大半,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他竟然是我的父亲,我十六年来心心念念的生身父亲他真是我的父亲吗他恨我,我一出生他就想要杀死我,我也恨他,因他与箫尺大哥的恩仇,他造下的那些罪孽血债两人近在咫尺,星子一眨不眨地望着辰旦,以前虽也见过皇帝好些次,但从未仔细端详过他的相貌,原来除了蓝色的眼睛外,他和自己的形容竟是有七八分相似的。 星子低低地叹了口气:“只要你放了我娘和乡亲,我一切听凭你处置,杀头也好,凌迟也好,或者如十六年前那样,溺死我也可以” 星子声音虽低,一语既出,却似一道闪电劈开混沌天地,又似一声惊雷炸响在耳边他知道了全都知道了他是怎么知道的辰旦握紧藏在袖中的双拳,努力维持君王的自制,喝了一声:“星子” 星子知道皇帝是不愿自己再说下去,嘴角微微动了一下,象是在笑,更象是在哭:“只要你放了我娘和乡亲,我一切听凭你处置。”星子喃喃重复一遍,又道,“你若认为我谋反,也是我一人之事,他们与此都毫不知情”星子虽仍挟持着良大人,语气却已近乎祈求,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软弱卑微 辰旦沉默片刻,对着星子湛蓝如晴空的眼眸,终于下了决心:“好朕答应你,但你得先放了刑部尚书。” “当真”星子反问一句。 “君无戏言。”辰旦一字一字道,声音里中不带任何感情。 两张相似的面孔四目相对,彼此沉默,良久,星子开口道:“我信你。”手一松,哐当一声,铁链掉在地上,良大人死里逃生,如一滩烂泥般软软瘫倒在地,动弹不得。两名侍卫忙上前扶了他下去。星子凝视着辰旦,上前一步,缓缓跪下。蒙铸正要命人绑缚星子,辰旦却挥挥手:“你们都退下,朕有话要问他。” 蒙铸诧异莫名,已有良大人的前车之鉴,圣上为何还要以身犯险“陛下,悍匪凶顽” 辰旦不耐:“退下”蒙铸不敢再争,率众人扶着良大人悄无声息地退到密室门外。 星子只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一块青砖,直盯得眼眶都酸痛了。静默中如有一百年那么长久,方听辰旦的脚步走近,停在三步之外,问道:“你都知道了” 最简单不过的问题,星子浑身上下却不由自主地轻轻颤抖,咬住嘴唇,直到口中尝到腥腥咸咸的滋味,终于迸出一个字:“是。”皇帝这样问,摆明一切都是真的了,最后一点疑惑也由此烟消云散,只是胸口为什么会隐隐地疼痛 室内再度沉默,辰旦一时拿不定主意,星子从旁人那里知晓身世有些出乎他意料,种种事端,当真是阴差阳错。但辰旦失神只是短短一瞬,旋即恢复了平静,于良大人方才的位置上坐下,冷然道:“是箫尺那反贼告诉你的” “反贼”二字分外刺耳,星子只跪着不动,不承认也不否认。 辰旦当他是默认了,微微一叹,波澜不惊的语气带着帝王的威严,却又难掩痛惜:“你既知道了,更该明白朕多时以来的良苦用心你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朕,念你年少无知,加之身份特殊,难免不被坏人利用,如果能迷途知返、幡然悔悟,朕”辰旦顿了顿,不愿给星子明确的承诺,“朕未尝不能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 星子有些恍惚,眼前的人仿佛幻化为梦中的慈父,为儿子的顽劣痛心疾首,但待辰旦话音落地,星子顿时惊醒,他这是要诱使我出卖大哥,他是皇帝,可以弑父杀子的皇帝十六年前,他想杀了我,十六年后,处处算计我 星子抿了抿薄唇,端端正正跪好,清清楚楚地道:“箫尺是我的大哥,我六岁那年机缘巧合与他相识,他教我武功,教我读书,保护我不受人欺负”不知为何,重见辰旦,称臣的话星子再说不出口,那些回禀致礼的套话也抛到了一边,句句都是“我”,“但是,我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事,我曾想要帮他,被他拒绝了。”星子说到这便即停下,能说的也就这么多了,皇帝应该都已知道的。 听了星子招供不象招供,陈情不似陈情的几句话,倒象是为箫尺辩解,辰旦的火气到底上来了,想起一事,“教你读书那些是他给你的吧”不待星子承认,冷笑一声:“呵呵,原来如此,你拜这种人为师,教出来的自然是无君无父的乱臣贼子”
星子猛抬起头,蓝眸中的怒火如利箭般直射向辰旦。自辰旦驾到,星子虽不守君臣之仪,语气行动倒还谦卑。此时听他怒斥“无君无父”“乱臣贼子”,一股热血直冲进脑中,大哥对我恩重如山,他有什么资格斥责箫尺星子震怒之下差点就要跳起来质问辰旦,先帝是怎么死的先太子是怎么死的箫大哥的全家又是怎么死的无君无父,也是拜你所赐大哥教我读书习武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呢忙着杀戮还是算计狠狠地瞪着辰旦,星子咬牙复又咬牙,终于收回视线,低声道:“有其父必有其子。” 话音方落,星子颊上已吃了重重的一记耳光,登时浮起五个指印。片刻,一缕鲜红的血迹顺着嘴角缓缓流出,如精致的白玉上现出一道裂纹。辰旦的右手被震得发痛,看着红肿的手掌,不由诧异自己的失态。星子仍纹丝不动跪着,不喜不怒,不躲不闪,似乎方才只是一阵轻风拂面。 辰旦心头咯噔一下,懊悔自己鲁莽,自己是不是太托大了如果他方才猝起反击,后果如何,殊难预料。见星子不动,暗中松口气,量他还不敢真正弑君犯上。忽瞥见星子颈项中那根细细的红线,辰旦伸出手:“拿来” 星子一愣,随即醒过神,知他要的是麒麟玉锁,毫不迟疑地取下,双手奉上,他虽未来得及问过乳母,也明白这玉锁决不会是辰旦赏赐的,大约是乳母抱着自己逃走时,临时带上充作信物的,今日也该物归原主了。 沉甸甸的玉锁取下来那一瞬,星子似乎觉得有什么东西抽离了身体,这枚玉锁,十年来他几乎从不离身,星子只因是血脉所系,一直爱若性命。如今才知晓,这只不过是逃命的印记,刻下了十六年苟且偷生的耻辱星子咬了咬嘴唇,声音低沉而清晰:“是你的,都还你。” 这句话进了辰旦耳中却象是在赌气,回忆在怀德堂中第一次见他时,他带着这玉锁,视如珍宝,朕身为皇帝,他都不愿朕看一看、碰一碰,现在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反倒弃之若敝履。难道朕在他眼中就是如此地不堪么想到星子一直对自己轻慢无礼,得知身世后,竟连起码的尊称都省了,还再三当面顶撞。皇家血脉竟委屈了他不成辰旦自然不觉得十六年前所作所为亏负了星子,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这是最基本的伦理。当年就算狠了点,今日当面承认他是皇子已是天大的恩情,他还有什么不满的天下还有比贵为帝子更荣耀的么 星子的叛逃本就令辰旦怒不可遏,好容易捉他回来竟如此怙恶不悛,挟持朝廷重臣,明了身份后仍冥顽不化,这样的逆子要来何用,就算平常人家都不许继承家业,朕这偌大的江山又怎能托付给他辰旦冷下脸,寒意森然:“朕给你的你都不要,你一心只想跟着乱臣贼子造朕的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