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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袁正德进来先给老太太作了揖,转身又对王妻问了好。【】王妻只当没看见,傲然侧过身去。孙老太太为解尴尬,忙命孙德艺请舅老爷、表少爷坐下。孙德艺起身,给袁正德让出上座来,袁正德傍老太太坐下,袁尚水依着她姑姑坐下来,正好坐在了彩霞当面。老太太开口问道:“三少爷伤势可好些了?”袁正德忙坐直身子,拱手对孙老夫人说:“蒙老太太关爱,小犬无碍,只是静心养着,拄拐也能站起来了。”

    “还是用心调养才好,上好的药材、补品,只管问你meimei要去,咱们家虽然不是什么侯门深户,燕窝、人参还是吃得起的,”说到这,老太太又命儿媳妇,“你亲自去给你侄子瞧瞧,要用什么,要吃什么,只管命王——命人办去。”

    听到老夫人随口就要说出王鹿的名字来,众人心里都略略动了一下,彩霞心里更是一片冰凉。孙德艺岔开道:“燕窝、人参都已经令刘汉购去了,倒是舅兄该让尚民多下地活动活动,总躺着反倒倦怠了。”

    袁正德答应说:“很是。”老太太也点头说好,接着提起眼看就要进入六月,一个月后就是强虎十一岁生日了,往些年时局动荡,没有给他好好过过一个生日,今年趁着他舅舅、表兄们都在这里,大家热闹一番。袁正德先道了喜,接着说没什么好送的,到日子只好自己唱几出来弥补,一句话惹得老太太乐了,大家笑起来。王妻一直在旁听着,心里头对袁氏父子恨得痒痒的,只是碍于老太太威严,不敢发作,后来听着老太太和袁正德聊得越欢了,肚子里气不过,站起身,拉上彩霞要离开。孙老太太见了王妻举动,抿嘴皱眉,怒目寒光盯着王鹿妻女,王妻已然站起身,也不畏惧了,立在原地微晃了晃身体,索性向老太太辞行,要带彩霞回赣南去。孙老太太并不特别待见王妻,既然她赌气要离开孙家,便命孙德艺去取六十块大洋给她,并且交代王妻,这四十块是感念王鹿功劳,二十块给彩霞日后置办嫁妆。孙德艺知道老太太动怒,不敢不从,只得出去取钱去了。王妻见已经撕破脸面,便索性壮起胆子,冲孙老太太大声说:“老太太别怪我没规矩,王鹿虽然在你孙家做下人,但在我自家里,任然是家里的老爷,而今就这样丢了性命,我和霞儿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老太太若是有心袒护仇人,我也不敢在孙府里怎样,当今世道,也没个王法,我寡妇、孤女两个人更报不了仇,但天理报应,只怕天要行公正,老太太也是袒护不了的。”

    “放肆!”孙老太太是个有身份,顾脸面的老太婆,但这一次是被彻底激怒了,捶着樟木桌子厉声批评道:“无知妇人,王鹿之死,系匪徒歹意,与舅老爷何干?”

    “众目睽睽,只怕是脱不了干系!”彩霞缩在母亲身后,拉着母亲的手臂,这让王妻觉得孩子可怜,说的话就更加地底气十足了。

    “有谁看见了,有谁看见是舅老爷害死王鹿了?你给我把人找来,有真凭实据,毋须伸冤,桥儿回来就能替你结了案。”孙老太太话说得急,因而呼吸也显得局促了些。

    “等老爷回来,哼,”王妻冷笑着说,“老爷要能秉公执法,罪犯还能在这里坐着?”

    “娘——”彩霞见母亲言语越来越失控了,忙止住她,自己跪下来哭着恳求老太太原谅:“父亲的死,让母亲太伤心了,老太太看在父亲的份上,原谅她吧!”

    “就是看着你,也不该怪她的,过来,孩子,”孙老太太也随着彩霞泪流满面的凄切景象悲戚起来,一手揽过跪行到身边的彩霞,抱在怀里哭着说:“但只是你父亲的死,真的不是舅老爷的错,就算因表少爷的事起,但也是天命,怪得谁呢?当初你老太爷,在河里淹死了,夜夜来给我托梦,说是有个放牛的孩子扔石头打中了他的膝盖,跌入水里的,临死看见你江家婶子,她眼睁睁看着他淹死,却不喊人救他。好狠的心哪!”说到这里,老太太也放开老脸大哭,一屋子人都默默擦泪,王妻回想起当年往事,江夏妻子离开时,孙家依然给她安置的银子,又想起方才自己这一番哄闹,不由得惭愧起来。

    “王嫂,容袁某说句话。”袁正德几次要插嘴,都被袁尚水暗暗制止,此时大家陷入悲伤,气氛沉闷,他那慷慨仗义的性情,便又什么都不顾了。王妻正自惭愧,也无由头发作,只默不作声,任凭他说去,但却仍然是一脸冷漠对着他。袁正德心内领会,就接着说:“王兄出事,因犬子而起,如今嫂子就是要那畜生偿命,也远不足惜,但袁某更担心,日后你母女二人如何过这艰难日子,若是你们过得平安,袁某尚感天佑人难,若是你们过得不好,那袁某真是到死也不能合眼了。”

    “舅老爷费心,我们母女生死有命,这辈子该吃尽苦头,就算菩萨开恩也终究绕不过去的。”

    袁正德也顾不得王妻语中带刺,紧接着说:“若是嫂子不嫌弃,肯让姑娘嫁到我们家来,袁某保证彩霞姑娘一辈子过着无忧日子。”

    王妻听了正要破口骂他,却不料袁正德这次是有备而来,不待王妻开口,就提高声音说:“嫂子嫌弃尚民腿脚不不便,不知嫂子看尚水如何?”

    王妻自在袁家见了袁尚水,只不像袁妻见了兰心时那样肆意流露,心里头却很满意,虽然这些日子对袁氏父子十分仇视,但袁尚水的谦虚热情,总让她心里过意不去。袁正德说完这话,察其神情,没待她回答,就又请示老太太说:“如若王嫂看着尚水还算凑合,老太太可否做个媒,替他说成了这门亲。”孙老夫人看王妻默不作声,知道合了她的心意,也转悲为喜,答应着袁正德:“今日个老脸都搁这了,说不成这门亲,日后也不见舅老爷了。说着又用目光向王妻询问,王妻倒像是听着他们在给自己说媒似的,羞涩地避开了老太太的目光,孙老太太明白,便对袁正德大笑着道喜。袁正德方才安了心,释然地笑了。

    听见三位长辈当面说成了这门亲事,彩霞羞得抬不起头来,索性埋头在老太太腿上装作没听见,孙老太太扶她起来时,她闭着眼佯睡了。老太太知其心思,也不强扭,随她继续趴着。但袁尚水不能像个女孩子一样含羞,非但不能,他都已经顾不上了,听到这样的婚讯,他知道,这将永远阻隔他在兰心的世界之外。袁尚水在长辈们的欢乐中如坐针毡,但他却不能站起来说不,父母之命不可违,只此一条,就让他没了反抗的理由。孙德艺带着大洋进来时,弄清了情况,也在含笑中察觉到袁尚水的不安,她走到他身边,暗暗地压住他的手,掐灭了他内心闪烁的恐惧。

    就着老太太吩咐午饭都在后殿一起用餐的当儿,袁尚水趁便溜了出来,长辈们以为他难为情了,因此他要出来,也就都放过了他,而他出来后,失魂落魄地走到了偏殿里来。进了院门,习惯性地一抬眼,他望见了兰心的房间,这令他朝思暮想的窗后面,一定坐着那个对他也朝思暮想的人。

    袁尚水呆呆地伫立着,内心里正是酱和醋搅拌的时候,忽然一阵轻盈的笑语向他心里投进一块糖来。袁尚水脸上立即有了喜色,眼神也恢复了瞬间的光彩,在这间隙里,他看见兰心、碧菡携手出来。然而他脸上的喜色,也随着眼中那瞬间的光彩黯淡了,当她们笑脸迎向他的时候,他深沉的心思,将脸色掩盖得阴沉。在这个时候,他有理由向他的爱人表现糟糕的心情,或者说,他没有任何借口,能哄他自己开心。

    兰心见到袁尚水时,像以往的每一次相见时那样慌张,但很快她发现,他却并不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充满活力和激情。这一次,他显得深沉,脸上明显地展现出见到她时的不高兴。对方的不冷不热,总能让相爱的人像突遇雷雨一样迅速地改变心情,即使有再多的事情值得喜悦,也都不足恋人给的一点儿脸色。见到袁尚水的表现,兰心的心情立即糟糕起来,任碧菡一路欢天喜地,她眼里却只看见他那张忧郁的脸。“也许不是因为我不开心,也许是谁影响了他的心情,谁的离开让他难过?或是谁的话语让他伤心?但是,见到我时,他应该开心才对呀,莫非——”她开始猜疑,但她的信步行走和碧菡的一路提醒,并不能很好地解释袁尚水闷闷不乐的原因。而她们进入后殿,她们祖母的房间之后,就会立即知道原因了,而正是这个原因,将会令她也同样地伤心。

    “菡丫头个子长得快,顽皮也超过她jiejie许多,改明儿彩霞完婚了,也挑个人家把你给嫁了。”兰心和碧菡一齐进来后,老太太先拿碧菡开起了玩笑。

    “彩霞要嫁人了?嫁给谁呀?不会是尚水表哥吧?”碧菡连珠炮似的问着,显得兴趣盎然,而兰心听到她提到袁尚水的时候,嘴角紧张抽搐的反映她却并未察觉。

    “瞧她人小,心里头古灵精怪的,”老太太对大家取笑着她,笑了一回,又问她:“你怎么就猜中了尚水的?你看着也觉得合适?那我老太婆这个媒算说对了。”

    碧菡听了祖母的话,忙向彩霞看去,此时彩霞已经躲到了她母亲身后,在人群中羞答答地站着,碧菡没顾得上多看她,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她jiejie。只见兰心站在孙德艺身边,浑身颤抖得厉害,牙齿相互碰撞着,发出激烈的声响,脸颊上一道泪痕,在身体的颤抖中加快了流淌的速度。碧菡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相继向她看过去,而兰心却在众人的注目中,明白了袁尚水难过的原因,也在众目睽睽下,撕开了自己心中的秘密。袁正德看见她这样子,想起她之前为了留下袁尚水而哭得楚楚可怜的模样来,心里虽然想要成全了他们俩,怎奈世事难料,袁尚民闹出一条人命来,尚山早已成亲,不让尚水娶了彩霞,袁家无法对王鹿的冤魂交代。但兰心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也断断续续地发出了抽泣的声音,脸上的热泪,慢慢地被一滴血染得殷红。袁正德看了心中不忍,伸手掩住了自己眼眶中的泪水。孙德艺早已抱住兰心,碧菡看见jiejie眼泪中夹带着血色,也急忙上来替她擦干,然后和母亲一起,扶了她回自己屋里。

    孙老太太不知何故,见到兰心这一番景象,实实在在地吓着了。半晌,她忽然醒悟过来,渐渐地有些明白了,但却也因此不再是担心自己的孙女,而是在心里痛恨起来,痛恨自己这样人家中的千金,居然有了这样惹人耻笑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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