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见到刘世雄,孙希桥才将碧菡放到椅子上,让她自己靠着休息。【】两个老朋友见面照样寒暄,只是简单一两句之后就很快切入正题了。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又怎么了?说吧。” “我的事都是你手下给我找的麻烦,今天我侄儿,被误抓了。” “凭什么说是我误抓了?” “我这位内侄,是在西北战场上立了军功回来探亲的,今日陪他父亲上街去看热闹,不料被巡捕房的人带走了。” “真有此事?”刘世雄说毕立即摇通了巡捕房的电话,询问一番,果然有一位名叫袁尚水的士官在逮捕造反学生的过程中,协助警察抓捕,却被巡警误认作是逃窜学生抓了回来,如今正请军医替他包扎伤口。刘厅长当即就在电话里将巡捕房的探长训斥了一顿,而后挂了电话笑着向孙希桥赔了不是。 此时碧菡也镇静了许多,看见自己熟悉的刘伯伯向父亲道歉认错,又知道表哥已经安全,便接着话头,抢在她父亲之前说道:“不用假惺惺了,非要将我家里每一个人都抓进来坐一回牢,才顺了你的心!” “放肆,怎么跟刘伯伯说话的!”孙希桥听到碧菡语气冷硬,当即喝住她。 “本来就是!”碧菡并不服输。 “菡丫头说的对,刘伯伯应该好好检讨检讨自己了,上次兰心受了委屈,我还没有登门去给她赔不是呢。”刘厅长家中五个儿子,除了最小的儿子他最疼爱之外,孙希桥家这两个宝贝女儿,他也当做自己亲生的一般疼爱。 “孙某家教无方——” “诶——菡丫头这是天生性灵,你不懂得。”刘厅长一面说着,一面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用锡箔纸包裹着的糖果塞进碧菡手里。碧菡并不乐意要,孙希桥知道刘世雄这是毫无责怪她的意思,就令女儿接下了。碧菡执拗不过,拿在手里,却并不拆开来吃。接着,孙希桥道了扰,领着碧菡离开了。 出了警察厅大门,父女两个又为是否去巡捕房接袁尚水的事情而争执,这回是孙希桥要去巡捕房接袁尚水,看看他伤势如何,而碧菡知道尚水表哥安然无恙之后,就不再担心此事,自己要打道回府了;却听父亲说要去看表哥,便责怪父亲假仁假义,救人的时候不出力,知道人家没事了就跑过去献殷勤,这在这位侠肝义胆的少女看来,是极虚伪,也极为可耻的事情,于是她就在警察厅门口拦住一辆黄包车,带着一点点愤怒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碧菡直接往自己所住的偏殿走去了。一上午折腾得有些口渴,想让彩霞递些凉茶,在楼下叫了她几声,不见有反应,于是急匆匆地上了楼。才要推开自己房门进去,就看见母亲从jiejie房间里出来,碧菡本来不再生气了,一见到母亲,便又想起方才与父亲争执的事情来,心里不痛快,冷眼看了看母亲,目光中流露出鄙视的含义,用力推开门进去了。 孙德艺一早就去学校里打听袁尚民的情况,不料到了学校只有寥寥数名学生还在校园里,一打听,才知道几百名学生都上街游行去了,孙德艺心中一凉,立即来找校长,结果她却从校长的言语之间领会到:他支持这次抗日游行。孙德艺也找不出阻止学生救国义举的理由,当然凭她一人之力也不可能做到,也就想着由他去吧。但是她又忽然想起自己的女儿碧菡,也参加过这样的学生运动,虽然她当着祖宗灵位承诺过:再也不和这些人联络。但孙德艺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就赶忙回家来,企图看住她。果然,当她回到家中,就从兰心口中得知,碧菡借口去书店买书溜出去了,母女两个焦虑万分,立即差人去告知孙希桥,好在那人及时回来禀告:碧菡小姐去找过老爷,检察院里人说她是和老爷一块出去的。母女两个这才放了心。兰心安慰一回母亲,孙德艺关心一回女儿,正开门出来,迎头就碰见碧菡刚才那样一脸的不悦。 孙德艺走进碧菡的房间,看见女儿正坐在桌边急躁不安地倒茶壶里隔夜的凉茶,孙德艺三步并作两步忙上前止住她。碧菡很是口渴,找彩霞又找不到人,想着回房里自己喝两口隔夜茶解解渴,却被母亲挡下了,但也不好发作,只是不理母亲,扭过脸,背对着母亲闷坐着。兰心在房里听见母亲喊了一声碧菡,知是meimei平安回来了,也就连忙赶过来,看见meimei如此态度对母亲,忍不住责怪她一句:“碧菡,你太不懂事了!” “我不懂事要你管?” “你!”姐妹俩关系一直都好,很少有脸红脖子粗的时候,兰心见她这样说话,知道她是极不愉快了,便又换了口气说,“你不知道母亲多担心你,害怕你跟着那些同学胡闹,都在我房里哭过一回了。” 碧菡听到这句,心里略略动了一下,但脾气并没有立即消下来。孙德艺趁机安慰她:“口渴了让彩霞给你倒杯水来,隔夜的茶不能喝的。” “谁知道她死哪去了!” “彩霞上午送弟弟去学堂里,就留在那了,等他下课带他一起回来吃午饭。”兰心这样解释的时候,孙德艺心里接连着冒出了三个问题:她留在学堂里做什么?这是谁安排的?强虎房里的家务谁来收拾?但是刹那间,她想起来自己进偏殿来的时候看见王鹿妻子刚收拾完家务出去,便立即明白了王鹿夫妻的良苦用心,也就不再追究此事了。眼下看着碧菡火气正旺,孙德艺就让兰心回自己房里去倒杯水来。兰心刚要出去,王鹿妻子正巧送了一壶新茶进来。兰心忙接过来,替母亲和meimei各倒了一杯。 王鹿妻子生怕夫人回因自己误了更换茶水的时辰,继而追问起彩霞的下落来,便将她从厨房出来时看见老爷带了表少爷回来,而且表少爷看起来好像受了伤的事情说与了夫人听。兰心一听表哥受了伤,心里一慌,手上捧的热茶就晃了出来,烫得她“啊——”了一声,孙德艺正要细问王鹿妻子,听见兰心烫伤,忙又转问兰心如何了,兰心哪还顾得上自己,连忙挥手说不碍事,就追问着王妻:“表哥受伤严不严重?”王鹿妻子见凑了效,便夸大其词,将袁尚水头上扎着绷带,病怏怏的样子,还是老爷扶着才能走得稳路等等景象描述一番,听得兰心心里一滴滴的血,连成珍珠链子一般飞快地流着。还好孙德艺也按捺不住急忙要去看,兰心才恨不得飞奔在母亲前头,要去抱着她的尚水表哥痛哭一顿。碧菡本来知道袁尚水无甚大碍的,但听到彩霞母亲绘声绘色地说了这一通,毕竟自己没有亲眼见着,也就信以为真,连忙起身跟着jiejie和母亲,下楼往正殿去看望。 兰心看见袁尚水时,他果然头上扎了绷带,兰心便不管在场人多不多,拭着泪偷偷哭泣起来。后来发觉袁尚水非但无大碍,见到他姑姑,反而比往常的礼数更详尽,紧接着他又回到座位上,与孙希桥计议:如何才能再次找到袁尚民?兰心才渐渐止住了泪水,还好大家都在关心袁尚水的伤势,没注意到她的表现,她便默默地站到母亲身后,两个丫头给她们姐妹两搬来椅子,她们才轻轻地坐下来。 袁尚水将上午发生的事情向姑父、姑姑细说了一遍。兰心听着并不明白他们讨论的主旨,碧菡因有袁尚民事前找过她,才略略知道这些事情都和袁尚民有关,但在父母、客人面前,她并不插嘴。孙德艺听到有了袁尚民的消息,心里才欢喜些,可再往后,听到袁尚水转述的,袁尚民说过的那些话,知道这孩子已经彻底入了魔,只怕找回来,也看不住他。想到这里,不免又悲戚万分。兰心忙劝母亲:“母亲,别难过了。”她说这话时,巧在袁尚水也劝慰姑姑:“姑母,别太难过。”两个声音惊人地吻合,旁人不以为意,他二人心里,却早已自乱了阵脚,像是各自心头都有一匹惊惧不安的马,正发疯似的四蹄乱蹦着。
袁尚水不知如何才能分散众人的注意力,坐立不安起来。正在万般无奈之际,王鹿陪着袁正德由街市上回到了府里。才一进门,袁正德看见袁尚水受了伤,误以为是袁尚民干的好事,便气得将袁尚民乱骂了一通。孙希桥急忙解释,孙德艺也亲自给兄长递了茶,请他消气,王鹿扶着舅老爷坐下,也说了两句安慰的话,只可惜袁正德正在气头上,他们这一番功夫全都白费了。 袁尚水趁父亲喘气歇息的间隙,夺过话头,向父亲解释当时情势如何危及,而且自己被军警误伤,还是三弟冒险回来救助,才没伤得更加严重。袁正德渐渐听进了这些话,孙希桥就又将袁尚民来府里找碧菡,让她通知自己去救袁尚水等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袁正德才消了气。 孙德艺听见丈夫说到袁尚民找到碧菡的那一节,心里顿生疑惑,自己尚未能和这侄儿相认,他们又是如何认识的?提出这一问题之后,大家都看着碧菡,期待着她的解释。碧菡见事情隐瞒不住,只好将自己曾经参与学生运动的组织工作时,恰巧是与袁尚民单线联络的过往都交代清楚,孙氏夫妇听了大惊,原本以为小女儿只是调皮,被些坏学生蛊惑了,才跟着参与了学生运功,不想她自己竟然就是组织者,夫妻两个正要惩罚她,却被袁尚水打断。 “姑父、姑母,侄儿有个不情之请。” 孙氏夫妇只得先压制怒火,静听袁尚水要说什么。只是袁尚水尚未开口,在场的人大多领会到了她的想法:试着让碧菡与袁尚**络,就一定能够找到他! 碧菡听了父母、舅舅和表哥的这一想法,自己却显得信心不足了。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就是三表哥的,况且每次活动的集合地点都不同,我怎么找得到啊!” “你们不是组织严密吗?怎么找个人就没了法子了?!”孙德艺盯着碧菡说这话时,碧菡明显地感觉到,母亲这一次是真的发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