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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1)疏帘不卷水晶寒

    众人坐上船,不一时就驶进了无边的莲叶田田之间。如今七月间最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满湖的暗香盈盈。浅粉色的花朵盛开如珠光,翠生生的莲蓬,挺拔的荷箭随风摇曳。船头拨开了被荷叶映衬成碧绿的水面,朱红的游鱼惊惶地跳出水面,消失到荷叶底下的水草之间去了。柳芳和、安云佩、秦婉彤带着董氏、陈氏、白氏坐着一艘船在前头,后天是月逍、青罗和怀蓉、怀蕊,在后头小丫头们捧着一应器皿茶点又坐了两船。

    秦氏往后头船上一望,笑道,“你瞧后头几个姑娘家,真是娇艳,浅粉鹅黄,娇红柔白,各有千秋,真真是人比花娇。”白氏笑道,“少奶奶和姑娘们都是鲜花朵儿一样的年纪,自然是好看的。”秦氏笑道,“白meimei青春正好,不必说这样的话,你瞧你,也是鲜花一样的年纪呢。这红颜易老,青春美貌不是什么脂粉钗环能装饰起来的。年纪轻轻的穿的清新些也是娇艳,咱们这样的人,就算穿的桃红翠绿,也是明日黄花,哪能入眼呢。”白氏瞧了一眼秦氏身上浅紫色的罗衣和安氏身上的翠锻,都低了头不敢说话儿。

    后头的船上几个姑娘却都沉默不言。怀蓉此时倒像是收敛了那周身的贵气,悠然倚在船舷上,折了一枝荷叶,做成扇子闲闲地摆弄着。怀蕊攀折着两侧的莲蓬,有一搭没一搭地剥着莲子玩儿。青罗和月逍两个一个坐在船头一个坐在船尾,都低着头不说话。月逍也折了一枝荷花,撕着花瓣,那香气倒是愈发清郁,只是那残红零落,看着到底是凄凉。青罗坐在船头,只觉得无数荷叶从身边轻柔拂过,带起衣袂翩迁。青罗将手伸到水里头,指尖点起一路波纹,游鱼也不时从她的手边溜走。青罗其实也暗暗地观察着怀蓉,才发觉自己其实没用真正关注过她。在她眼里的怀蓉,仿佛是自己要达成的一个目标,后来又是有母亲真心呵护的无忧少女,却从来没有真正关注过她这个人本身是怎样。她昨日在花厅里也观察过怀蓉,在那样的情境里手足无措,像风里飘摇的一朵菱花,温柔却脆弱无依。然而在青罗为郑姨娘的命运忧虑,等着怀蓉来找自己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在一夜之间,就像是蒙尘的明珠忽然涤净了,发出熠熠的闪光。这样的光芒,足以使所有人惊讶,也包括青罗。只是青罗在惊讶之余心里也了然,既然有郑姨娘这样的母亲,这样的怀蓉也是理所当然。这一对母女,面上看着都是温柔静默,骨子里却有自己的坚持和骨气。平日里安静地避开一切风光,但在风雨到来的时候,却也能淡然地应对一切。看上去不堪风雨,其实不易摧折。

    青罗看向怀蓉的眼光里的赞赏,虽然不易察觉,其实都落入了怀蓉隐藏在荷叶之后的眼里。她这一夜的挣扎,岂是别人能够知道的呢?这样的羽化成蝶,当中的痛苦抉择,又是谁能懂得的呢。她心里头暗暗下着一个决心,自己也知道这决定会叫自己割舍掉多少,却又必须要做这样的决定。哪怕是不愿,不舍,不甘,却也只有这样的路可以走。她的命运是随风摇摆的菱花,遗世独立却无力自主,而她如果要有自己的根叶,就只有放弃那红尘之外的恬淡人生。

    荷风鸳浦就修筑在这样无穷的藕花烂漫中,是燕婉桥上一处风景。那一日青罗和怀慕大婚的日子,也曾走这里经过,却没有心思细看。这一处是由竹木搭建于水上,取采莲江南的清雅诗意,一应装饰都以古朴自然为美。除了竹子搭建的水榭凌于水上,又有小小一座竹桥延伸出去,连接着贴水而建的一方平台。平台是一个回字形,四围皆是粉白嫣红的荷花,中间凿空的一个方形,里头是数本碧荷,最是与众不同。不论是水榭里还是平台上,此处散落着别致的竹椅,众人随意挑了位置坐了,又端上茶水糕点来。安氏笑道,“既然是赏荷,自然要选一些应景的东西。这荷露莲心茶,都是在破晓十分收集了荷花上的露珠沏成的,还有这个藕粉糕,是垫着荷叶蒸出来的,藕香荷香融为一体,最是清甜。这菱香莲子酥,是我那里小厨房自己新想出来的花样,我尝着倒也好,你们也试试。”

    青罗饮了一口茶,又尝了尝倚檀递过来的一碟子糕点,鼻端唇角都是藕花香味,倒真是清新出尘了。青罗曾在擎雨阁住过几日,虽然也是遍植荷花,与此处也有不同。擎雨阁的以清幽绝尘为美,荷风鸳浦的荷花虽然更多些,却像是更多了几分生趣,小舟一系,甲板上满是采来的莲蓬。丫头们成了小舟往藕花深处去,甚至于有人还唱起了江南的莲歌。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荷塘一向意味着无忧无虑的岁月,甜蜜温柔的情意。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女子,那个仙逝多年的人。她的生命尽头,眼前也是这样的荷塘深深,只是在那寂寞无边的岁月里,只余留得残荷听雨声的凄楚吧?而她的人生,不也有过这样为谁笑抛一枝莲的娇羞甜蜜么?而她的夫君,用那一支西洲曲命名了自己居室,她这些夜里,总是听见他的琴声,隐约就是一首莲叶何田田,那样明快的女子的歌谣,却听起来充满了怀念和感伤的味道。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期许,泛舟五湖,无牵无挂呢?他是不是想起了谁,想起了荷叶田田间安然入梦的岁月?如果可以,她真愿和他去做一对莲女渔翁,在芙蓉深处唱着烂漫的歌。

    青罗正出着神,突然听秦氏道,“今天难得大家都聚齐了,又是七夕,兴致也高,不如咱们仿古人曲水流觞的典,来热闹热闹如何?咱们击鼓传花,传到谁手里头,先饮一杯,要么作诗,要么起舞,要么就唱支曲子,或者别的什么都好,只是要和今日之事有些关系,你们说好不好?”如今离晚上夜宴赏月还有好一会子,在这里闲坐也是无趣,口舌之间倒更容易生是非,也就都应好,秦氏便嘱咐小丫头去折一枝新鲜荷箭来,又叫另一个丫头取了花鼓来,就要行令。白氏就笑道,“jiejie们自然是什么都会的,奶奶和姑娘们也是各有绝技,我们凑这个热闹,也就博大家一笑,能有什么能耐呢。难得今儿热闹,我们也就舍下脸,陪jiejie们凑个趣儿就是了。只是一时出了丑,jiejie们不要怪罪,姑娘奶奶们也别笑话我们。”陈氏道,“白meimei可不要脱了我下水,我可是什么都不会的,只好厚着脸皮做着令官儿,瞧你们热闹去。”秦氏笑道,“还没行令呢,白meimei就躲懒了,这可使不得。”柳氏含笑道,“不过是大家凑趣儿,有什么呢,就依了他。”

    于是秦氏身边的苏苏就去击鼓,鼓声时疾时徐,时断时续,撩的人心里头紧张的很。那一枝荷箭就在众人手里头传,随着鼓声变化速度也跟着变。传了几圈儿,传到柳氏手里就停了。陈氏笑道,“这荷花也是有灵性的,这好事儿也要从王妃开始,我们才好跟着乐呢。”柳氏自然知道是陈氏从中使了眼色,要叫自己先中,这样不失礼数,也就微笑着饮了酒,道,“你们就是先作弄我呢。我这样大岁数了,也不会什么,只好胡乱应个景儿。”说着就叫丫头取了笔墨来,顷刻间就绘了一幅出水芙蓉图,下头卧着一对交颈鸳鸯,又题上“荷风鸳浦”四个字。白氏拍手道,“王妃这画真真应景,应当裱糊起来就挂在这里呢。”柳氏也不答话,只笑看着青罗,青罗本也以为柳氏只是应景之作,瞧这一眼才知道是指着自己呢,脸就红了,忙举袖遮掩了。秦氏也笑道,“此处本就叫荷风鸳浦,今儿又是牛郎织女会鹊桥的日子,这鸳鸯情浓也是一样的,jiejie这画儿乍一瞧只和这景物有关,其实也和这日子有关联呢。”说笑了一阵,又叫往下头传。

    这一回荷箭传到了白氏手里头,白氏就呀了一声,道,“怎么就到我了?”陈氏笑着推他一把,道,“方才还说嘴,如今就到你了。”白氏啐了一声儿道,“你当我不知道呢,准是你捣的鬼。”想了想道,“我也不会别的,只好唱支曲子。”说着就唱了秦观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白氏本就是优伶出身,声音自然是极好的,嫁给上官启这些年,也常常以歌喉博得宠爱。此时一支鹊桥仙唱起来,也是情意婉转,动人极了,连眉眼间都是韵味。安氏心中暗想,难怪王爷这些年多宠着她,虽说是个戏子,平日里也未见什么好处,只是这唱起来真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多少风情。想着就随口一句道,“白meimei不愧是唱曲儿出身的,到底是不一样。”说的白氏脸色就一变,却也不敢发作,只好隐忍不发。柳氏瞧白氏脸色难看,就道,“白meimei这一曲真是唱得好,合情合景。秦少游的鹊桥仙本就是千古名词,最是高妙,也常有用琴笛演奏的,也都是清雅的很。”白氏听了这话面色才好些,忙笑道,“王妃博学,我是不懂的,多谢王妃赞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