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七章(02)小楼低隔一街尘
窦臻一惊,青罗绝不能死,至少绝不能死在此时此刻。窦臻顾不得多想,就想上去看。却见楼上缓缓走下一个青衣少女,“绥靖王,你要做什么?永靖王妃的房间,也是你能够随便就进去的吗?”翠墨的眼神冰冷,俯瞰着庭院中站着的一种人,自然带了几分的威慑,就连窦臻也不能忽视。 窦臻脚步一顿,若是平日也就罢了,不过是一阶下囚。可是如今,她正在生产,又岂是自己能够踏足的?窦臻定了定神,倒客客气气地和翠墨说起了话,“翠墨姑娘,永靖王妃如今怎么样了?” 翠墨冷冷道,“绥靖王没听见嬷嬷的话吗,孩子生不下来,我们王妃就要死了。” 窦臻一怔,似乎不敢相信这句话一般。他们的计划,这本是不可或缺的一环,如今忽然断了,倒是让他不知所措。窦臻愣着神,却听翠墨缓缓道,“如今王妃性命攸关,心里最放不下的人却只有一个,绥靖王若是能找了来,只怕王妃和孩子还有救。” 窦臻眉头一挑,只觉得此事有异,“王妃想要见永靖王?这是万万不可能的。就算我肯请他,这千山万水,王妃也等不得了。” 翠墨却摇了摇头,“王妃想见的人,不是永靖王,而是南安王世子。” 窦臻闻言极为惊讶,“苏衡?王妃想见自己的哥哥?”说着嗤笑道,“兄妹做到如此份上,不成为仇敌也就罢了,还想见做什么?” 翠墨的神情却极为凄苦,两行清泪盈盈落下,叫人心里爱怜,可是说出口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呆在当场,“王爷,我家姑娘不是南安王的女儿,是京城荣国府的三小姐。这孩子,也不是永靖王的孩子,是南安王世子的孩子。” 翠墨这话,无疑如惊雷一般,震惊了这庭院明里暗里的所有人。这里头,有窦臻北境的人,也有南安王府派来襄助的人。而这样的一句话,却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永靖王妃,涵宁公主,却并非南安王和慧嘉公主的血脉。而她的孩子,那个本该被扶上永靖王王位的孩子,竟然是南安王世子的骨rou。这一切,都叫人猝不及防,目瞪口呆。 窦臻还没有回过神来,却见翠墨奔到自己身边扑的跪下,抓着自己的袍子,就跪在那雪地里头哀哀哭着,声音凄婉,让人听着几乎落泪,“南安王家的青罗郡主早就死了,剩下一个紫曼郡主,是早定了要入宫做皇妃的。我家姑娘是荣国公府的庶出三小姐,无奈之下代替郡主出了阁,却不想和世子有了情分。可木已成舟,又有什么法子?本想着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可偏生去年春天,又和世子在这里重逢,还有了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关系着姑娘和世子的清誉,只好烂在肚子里,姑娘连世子都不敢告诉。本来姑娘想着,这孩子生死都是永靖王府的人了。可谁知道又出了这样多的事情,姑娘不知怎么办才好,求着王爷要见上世子一面,王爷却不肯。如今她就要死了,这个孩子也就要死了,再也顾不得什么了,只求王爷开恩,请世子来吧,就算保不住这个孩子,也让姑娘见上他最后一面啊。” 翠墨再不说话,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那些话从窦臻心上滚过,叫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更无法辨别真假。忽然,他隐隐察觉出了一些异样。为什么自始至终,和自己签订盟约的都是苏衡的谋士澎涞?为什么在难得的几次照面里,苏衡表露出强烈的要收复西疆的愿望,而对如何处置后事的话题却显得那样模糊?在说起永靖王妃,他的meimei的时候,神情又是那么哀伤。 澎涞授意自己扶持这个孩子登上王位,究竟只是为了缓解臣民的反抗,还是只是因为,这个孩子是苏衡所爱的女子的孩子?他又知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自己的?蓉城围城的时候,他又为什么没有来?他不是应该最为积极地要诛灭自己的情敌和仇敌的么?在自己去信询问的时候,他又为什么对自己的缺席含糊其辞? 窦臻更想到了更遥远的一些传言。是的,那时候自己也隐隐听说,南安王世子和这个meimei关系有些异样,在宴会上顾盼之间,多有不舍。他甚至知道,昌平王高鸿,曾经派人去查探过她的过去,只是这一切后来又都随着高鸿的死不了了之。如果她真的是苏衡的情人,那她此前所做的一切,又都如何解释?她是真的已经爱上了怀慕,还是她的存在,只是苏衡埋下的一步棋,用来瞒过自己,甚至瞒过天下人? 翠墨的话,给窦臻带来了太多的疑问,这些疑问盘根错节,互相矛盾,一时之间搅得他无法思考。他知道自己若是细细梳理,总能判断出其中孰真孰假,可眼前的局面,分明又容不得他细细思索。青罗就要死了,而她口口声声地,要见的人只有苏衡。 窦臻想起,连着两日,青罗也都和自己探问过苏衡的所在。大雪初停,信鸽已经带回了苏衡的消息,他就在附近。只是当时自己想着,到底她是苏衡的meimei,唯恐苏衡一时心软给了她可趁之机,就没有透露她,甚至也没有告诉苏衡,她就在这里。
可是如今她就快死了,却又号称这孩子是苏衡的孩子,自己就不能瞒着了。这庭院中所有人都已经听见这些话,明日,整个天下都会听见这些话,他又怎么能瞒得住呢?不为别的,如今他还需仰仗朝廷的势力,或者说南安王的势力,如果这孩子真的是苏衡的,他不能冒这个险。 窦臻一看,远处自己身边的大夫,也是一脸无奈,情知青罗是当真命悬一线了。若是一般的王者,也许他应该斩杀所有听见这话的人,避免风声传了出去。可那是苏衡,窦臻心里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如果青罗真的是苏衡的心上人,而自己放任青罗命悬一线不得相见,放任他的孩子就这么死去,他若是知道了,就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何况听见这些话的人太多,明里暗里的守卫,这些丫头嬷嬷,他又怎么杀得尽呢? 窦臻低头看着脚边匍匐着哭泣的翠墨,千百个念头转过,却还是一声长叹,“立刻飞鸽传书,请南安王前来。” 立刻有人领了命令下去,而脚边的女人,却仍旧哭个不住,犹如一枝不堪严寒的娇弱花朵。那样楚楚可怜,最铁石心肠的人,只怕也不能拒绝她此刻的请求,不能拒绝一个将死的母亲的最后心愿。 一阵风过,窦臻只觉得身上发寒。他已经做出了选择,只是这一次,他对这样的选择,当真是没有把握了。窦臻觉得隐隐有危机逼近了,却又抓不住究竟是什么。房间里的死寂还在继续,青罗的孩子还不知能不能降生到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