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五章(24)拂檐花影侵帘动
轿子走的远了,婉莹才淡淡道,“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你还要怎么样呢?” 清琼取下面纱,露出半边带伤的脸来。 婉莹仔细打量着她,“你这易容术倒是不错,戴上面纱,几乎和清琼一模一样。取了下来,都还有七分相似。” 那人一笑,“我本以为自己最像母亲,最为无依无靠的时候,甚至还曾经想过,我是不是并非父亲的亲生女儿。越来越大了,才知道其实也像父亲,这念头才渐渐搁下。既然像父亲,和叔伯姐妹长得相像,也就不足为奇了。” 婉莹叹道,“清珏,你也知道自己是谁,你是方家的女儿,并不是韩家的。既然知道,今时今日,却又何必如此呢?” 清珏微微低了头,“jiejie不必再问了,我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情,谁也拦不住。”又望着婉莹道,“我也实在是没有法子,才给jiejie下了毒,让jiejie帮我这一回。jiejie,过了这个街口,我就会放了你下去,等我的事情办完了,自然会把解药给你,再送你回来。” 婉莹却忽然笑起来,“清珏姑娘,你忘了,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人了。你的毒药不过是寻常种类,对我又怎么能有用呢?” 清珏一惊,婉莹却又道,“我帮你,不是因为你用毒药胁迫我,而是因为我想要帮你。当初我答允了恩师,要送你进京城,要保护你的安全,却并没有做到。如今,我再帮你这最后一次。对也好,错也罢,这是你最想做的事情,我就再帮你这一次。只是有件事情,你必须答应我。” 清珏道,“jiejie想要什么?” 婉莹微微一笑,“当日我答应了你,偷了王爷的印信,和澎涞的书信出来给你。如今我才知道,你只是想要入宫救人,而不是去救姑娘。可我也知道,你并没有骗我,姑娘此时在蓉城,也一样生死攸关。” 婉莹望着清珏,“我只求你一件事,我给你的东西,你除了去救宫里的人,也要兑现你的承诺,送去绥靖王营中。这一点,你必须答应我,否则,”婉莹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否则只要那现在不杀我,我就会去宫门前告发于你。” 清珏苦笑道,“jiejie放心。我虽然是骗了你,可我也不想王妃有事,你说的书信,我前几日就已经送了出去。至于能不能救王妃一命,我就不知道了。” 婉莹一笑,“你能这样做,我也安心了。”顿了顿道,“你去做你的事情,而我,也会去我该去的地方。这南安王府,想必我是再也回不来了。” 清珏道,“jiejie要的东西容易,只是,jiejie你要去哪里?” 婉莹淡淡道,“我记得姑娘和我说过,我的夫君在敦煌。他既然在那里,我自然要去那里找他。” 清珏一怔道,“我还以为,jiejie是要去蓉城,寻王妃呢。” 婉莹摇头道,“你的人已经去了,除了那个法子,我也再救不了她。若是姑娘真的是因为他死了,我也跟着姑娘一起去,也就是了。我已经不能为姑娘做什么了,却到底不能愧对于她。” 清珏默然半晌,“jiejie既然这么想,还去敦煌做什么呢?” 婉莹温柔一笑,那笑容竟然比满街的红灯笼还要温暖明亮,“这一次,若是姑娘能活着,我就真的放下一切,只做他的妻子。”婉莹顿了顿,“若是姑娘死了,我也想,最后再看他一眼。” 清珏久久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听见婉莹的声音,“清珏姑娘,你要去的地方,已经到了。”说着取出手里的东西,“这是世子妃的腰牌,你拿着,就能进宫去。你坐的本就是南安王府的轿子,衣裳装扮,也丝毫没有破绽,不会有人敢多问的。你让我帮你,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婉莹说完,便忽然掀开轿帘,自己跳下了马车。风雪之中,清珏只看见婉莹仰望着自己的脸孔,忽然想起她救起落水的自己的那时候。温柔的笑容,和宁静的眼波,与那一日丝毫也没有分别。清珏在想,若是当初她没有救下自己,也许,自己和她,都不会来到这风云变幻的京城。婉莹不会再遇上澎涞,自己也不会再遇上信知。那么今日的一切,也就都不会发生了。
清珏只听见,婉莹便下了轿子,外头风雪大,她只能看得见婉莹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在说保重。她还想对她说什么,可婉莹一转身,就再也不见了。她知道,这一别,也许就是永别了。而在世人眼中只能看见,南安王府世子妃的轿子堂堂正正地离开了王府入宫赴宴,却不会知道入宫的人是谁,也不会知道,中途风雪遮蔽之中,有人永远地离去。 清珏远远望去,只见漫天风雪之中,御河冰封,杨柳如琼,城墙巍巍,一如昨日。那是她踏着末日一样的风暴离开的地方,如今,她又回到了这个地方,从这一道门里进去,是生是死,她却再也不知道了。她必须救出她割舍不下的人,而这一次,却再也没有人会来救她。若她还能活着走出去,便再也不会回来。 漫漫长夜,莫高窟在肆虐的大漠风雪里,隐去了原本巍峨的身影。在这极冷的一夜里,就连佛陀的圣光,也似乎被风雪阻隔住了,无法穿过这茫茫大漠,抵达俗世的人心里。不管多么洞彻一切的眼神,也看不透这一片茫茫无尽的夜。 洞窟里的一点光,也只能照亮近在迟尺的两个人。白衣的女子跪在佛前,毫无修饰的长发垂落下来,身形笔直毫不动摇,宁静地像一尊万古不变的冰雕。青衣的男子跪坐在几步外的洞窟口,长剑入鞘横于膝上,右手却按住剑柄,整个人也是分毫不动,却像是一张拉满了弦的长弓,警惕地对带着外在的一切。只有偶尔抬起望向那女子的眼神,带着一丝安慰的微笑。只是那笑意也丝毫不敢放松,似乎一个不留神,那弦就会断了,而眼前的这个人,也会消失不见。 其实他大可不必担心这一点。怀蓉在这里,已经很久不曾动过。除了每日晨午晚三次离去,她似乎永远以这样的姿势,安安静静地跪在这里。她从不曾念诵什么,也从不曾祈祷什么,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面前佛像悲悯万物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