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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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地诉说一场,觉得高兴,但是有时想到她不能不向她,他的meimei诉说自己的屈辱,而且要听她那老一套忠告和安慰的言辞,就又觉得生气了。 她时时刻刻在等候她,不住地看表,但是,像常有的情形一样,恰恰放过了她的客人到来的那一刻,因此她没有听见铃声。 听到门口有裙子的縩縩声和轻轻的脚步声,她回头一望,在她那憔悴的脸上自然流露出来的不是欢喜,而是惊愕。她站起身来,拥抱她的小姑。 “哦,已经来了”她说,吻着她。 “多莉,我看见你多高兴呀” “我也高兴呢,”多莉说,无力地微笑着,竭力想由安娜脸上的表情探测出她知道了情况没有。“她多半知道了,”她想,注意到安娜面上所表现的同情。“哦,来,我带你到你的房间里去。”她继续说,竭力想把密谈的时间尽量地拖延下去。 “这是格里沙吗啊哟,他长得多大了”安娜说,于是吻吻他,眼光没有离开多莉,她站定,脸涨红了。“不,我们就在这里吧。” 她取下头巾和帽子,帽子缠住了她的鬈曲的乌黑头发,她摆了摆头,摇落了头发。 “你只健康,又幸福,红光满面”多莉差不多嫉妒似地说。 “我。是的,”安娜说。“啊哟,塔尼娅你跟我的谢廖沙是同岁呢,”她对跑进来的小女孩说。她抱住她,吻着。 “逗人爱的小姑娘,逗人爱啊都让我看看吧。” 她提起所有的小孩,不但记得他们的名字,而且记得他们出生的年月,他们的性情,他们害过的疾病;这就使多莉不能不感激了。 “很好,我们去看他们吧,”她说。“可惜瓦夏睡了。” 看过小孩以后,她们在客厅里坐下来喝咖啡,现在只剩下她们两个了。安娜拿起托盘,随后又把它推开。 “多莉,”她说,“他告诉我了。” 多莉冷淡地望着安娜。她在等待着老一套的同情的话语; 但是安娜却没有说那种话。 “多莉,亲爱的”她说,“我不愿在你面前替他说情,也不想安慰你,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亲爱的,我只是从心里替你难过,难过” 从她那浓密的睫毛下面的发亮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眼泪。她挪得离她的嫂嫂更近些,把她的手握在她的有力的小手里。多莉没有缩回手去,但是她的面孔依然没有失去那冷冰冰的表情。她说: “安慰我是不可能的。那事情发生以后,一切都失去了,一切都完了” 她一说完这个,她的脸就突然变柔和了。安娜拿起多莉的干瘦的手,吻了吻,说: “但是,多莉,怎么办,怎么办呢处在这种可怕的境地中怎样办才好呢这就是你应当考虑的。” “一切都完了,再也没有什么办法了,”多莉说。“而最糟的,你知道,就是我不能甩脱他。有小孩子们,我给束缚住了。可是我又不能和他一起生活,我见了他就痛苦极了。” “多莉,亲爱的,他虽然对我说了,但是我要从你口里听听,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多莉探问一般地望着她。 纯真的同情和友爱表现在安娜的脸上。 “好吧,”她突然说。“但是我要从头告诉你。你知道我是怎样结婚的。受了n给我的教育,我不只是天真,我简直是愚蠢。我什么都不懂。我听人家说男人把自己从前的生活通通告诉妻子,但是斯季瓦”她改口说,“斯捷潘阿尔卡季奇却没有告诉过我什么。你也许不相信,我从前一直以为我是他接近过的唯一的女人。我就这样生活了八年。你想想,我不仅不怀疑他有什么不忠实,而且认为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你且想一想,抱着这种念头突然发觉了这种可怕的丑恶的事你替我想想吧。完全相信自己的幸福,而突然之间”多莉忍住呜咽,继续说,“看到一封信他给他的情妇,也就是我的小孩们的家庭女教师的信。不,太可怕了呀”她迅速地掏出手帕捂住脸。“我可以了解一时的感情冲动,”她停了停继续说,“但是用心地、狡猾地欺瞒我而且是和什么人呀一边做我的丈夫,一边和她在一道多可怕呀你不明白” “不,我明白我明白多莉,亲爱的,我完全明白,”安娜说,紧握着她的手。 “你以为他晓得我的处境的可怕吗”多莉继续说。“一点都不他很快乐和满足哩。” “啊,不”安娜赶紧打断她。“他也很可怜,他悔恨得什么似的” “他还能够悔恨吗”多莉插嘴说,留神地凝视着她小姑的面孔。 “是的,我了解他,我看了他真替他难过。我们两人都了解他。他心肠好,但是他也骄傲,而现在他是这样地感到无地自容。使我最感动的就是在这里安娜猜着了最使多莉感动的事有两件事使他苦恼:一件是为了孩子们的缘故他感到羞愧,一件是他爱你是的,是的,他爱你胜于世界上的一切,”她赶紧打断要来反驳的多莉,“他伤害了你,刺伤了你的心。不,不,她是不会饶恕我的了,他老在说。” 多莉若有所思地向她小姑身旁望去,一面听着她的话。 “是的,我知道他的处境是可怕的;有罪的比无罪的更难受,”她说,“假使他感到一切不幸都是他的罪过造成的。但是我怎么能够饶恕他呢,我怎么能够继她之后再做他的妻子呢现在和他在一起生活对于就简直是痛苦,正因为我珍惜我过去对他的爱情” 呜咽打断了她的话。 但是好像故意似地,每一次她软下来的时候,她就又开始说些使自己愤怒的事情。 “你知道她又年轻又漂亮,”她继续说。“你想,安娜,我的青春和美丽都失去了,是谁夺去的就是他和他的小孩们啊。我为他cao劳,我所有的一切都为他牺牲了,而现在自然随便什么新的、下贱的女人都更能迷住他。他们一定在一起议论我,或者,更坏,他们竟不议论,你明白吗”怒火又在她的眼睛里燃烧。“往后他会对我说嗨,我还能相信他吗再也不了。不,一切都完了,那曾经成为我的安慰,成为我的劳苦的报酬的一切你相信吗,我刚才在教格里沙念书:这曾经是我的快乐,现在却成了痛苦。我辛辛苦苦为的什么呢为什么要有小孩呢可怕的是我一下子横了心,我没有了爱和温情,对他只有憎恶,是的,憎恶。我恨不得杀死他。” “亲爱的多莉,我都明白,但是不要苦恼你自己。你是这样悲伤,这样愤慨,以致你许多事情都看不清楚了呢。” 多莉沉静下来,有两分钟两人都沉默着。 “怎么办呢替我想想吧,安娜,帮助我吧我什么都想过了,我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安娜也想不出办法,但是她的心立刻对她嫂嫂的每句话、每个表情的变化起了共鸣。 “我只有一点要说,”安娜开口了。“我是他meimei,我知道他的性格,那种健忘的性情她在额前做了个手势,那种易于入迷但是也易于后悔的性情。他现在简直不能相信,也不能理解他怎么会干出那种事来的。” “不,他懂得的,他懂得的”多莉插嘴说,“但是我 你忘了我这能宽我的心吗” “且慢。当他告诉我的时候,我得承认我并没有觉察到你处境的可怕。我只看到他那方面,只看到家庭破裂了;我为他难过,但是和你谈话以后,我作为一个女人,看法就完全不同了。我看到了你的痛苦,我真说不出我是多么为你难过但是,多莉,亲爱的,我完全理解你的痛苦,只是有一件事我还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心里对他还有多少爱情。这只有你知道是不是还够你饶恕他的。要是那样,就饶恕了他吧” “不,”多莉开口说,但是安娜打断了她,又吻了吻她的手。 “我比你更懂人情世故,”她说。“我懂得像斯季瓦那样的男子对于这类事情是怎样看法的。你说他曾和她一道议论你。那是决不会的。这类男子也许是不忠实的,但是他们把自己的家庭和妻子却看得很神圣。他们对这些女人总还是轻视的,她们破坏不了他们家庭的感情。他们在她们和自己家庭之间画了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我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但事实是这样的。” “是的,但是他和她亲了嘴” “多莉,别这么说,亲爱的。斯季瓦和你恋爱的时候我也看到的。我记得那时候他跑到我面前来,哭着,谈着你,在他的心目中你是那样富有诗意和崇高,我知道他和你在一起生活得越久,你在他眼中就变得越崇高了。你记得我们常笑他每说一句话一定要夹进一句:多莉真是一个难得的女子呢。你在他看来一直像神一样,现在也还是这样,他这回对你不忠实也并非出于本心” “但是假如再那样呢” “那是不会的,我想” “是的,可是假使是你的话,你能够饶恕吧” “我不知道,我不能判断是的,我能够,”安娜想了一会说。她在心里想像了一下这情形,在内心的天平上衡量了一下,补充说:“是的,我能够,我能够,我能够。是的,我会饶恕的。我不能再跟从前一样了,不;但是我会饶恕的,而且好像从来不曾发生过这事一样地饶恕的” “啊,自然,”多莉赶紧插嘴,好像在说她想了不止一次的话一样,“否则就说不上饶恕。如果饶恕就应当完完全全饶恕。哦,我们走吧,我带你到你的房间里去,”她站起身来说,在路上她拥抱着安娜。“我的亲爱的,你来了我多么高兴呀。 我觉得好过一些,好过多了。”二十 那一整天,安娜都在家里,就是说,在奥市隆斯基家里,没有接见任何人,虽然已经有几个认识她的人听说她到了,当天就来拜访她。安娜整个早晨都跟多莉和小孩们在一起。她仅仅送了个字条给她哥哥,叫他一定回来吃午饭。“来吧,上帝是慈悲的,”她写着。 奥布隆斯基在家里吃午饭,谈的话是一般的,他的妻子和他说话的时候叫起他“斯季瓦”来了,她好些日子没有这样称呼过了。夫妻之间还有隔阂,但是现在已不再讲什么分离的话了,斯捷潘阿尔卡季奇看出来有解释同和解的可能。 刚用过饭,基蒂就来了。她认得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但不很熟,她现在到她jiejie这里来,不免有几分恐惧,不知道这位人人称道的彼得堡社交界的贵妇人会怎样接待她。但是她却博得了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的欢喜这一点她立刻看出来了。安娜显然很叹赏她的美丽和年轻;基蒂还没有定下神来,就感到自己不但受到安娜的影响,而且爱慕她,就像一般年轻姑娘往往爱慕年长的已婚妇人一样。安娜不像社交界的贵妇人,也不像有了八岁的孩子的母亲。如果不是她眼神里有一种使基蒂惊异而又倾倒的、非常严肃、有时甚至忧愁的神情,凭着她的举动的灵活,精神的饱满,以及她脸上那种时而在她的微笑里,时而在她的眼睁里流露出来的蓬勃的生气,她看上去很像一个二十来岁的女郎。基蒂感觉到安娜十分单纯而毫无隐瞒,但她心中却存在着另一个复杂的、富有诗意的更崇高的境界,那境界是基蒂所望尘莫及的。 饭后,当多莉走到自己房里去了的时候,安娜迅速地站起身来,走到她哥哥面前,他正在点燃一支雪茄烟。 “斯季瓦,”她对他说,快活地使着眼色,一边替他画十字,一边目示着门边。“去吧,上帝保佑你。” 他扔下雪茄,明白了她的意思,就走到门外去了。 斯捷潘阿尔卡季奇走后,她又回到沙发那里,她原来坐在沙发上,被孩子们团团围住。不知道是因为孩子们看出来他们的母亲喜欢这位姑母呢,还是因为他们自己在她身上感到了特殊的魅力,两个大点的孩子,而且像孩子们常有的情形一样,小的孩子们跟在大的后面,从用餐前就一直缠住他们新来的姑母,不肯离开她身边。坐得挨近姑母,抚摸她,握住她的纤细的手,吻她,玩弄她的指环,或者至少摸一摸她的裙襞,这在他们中间成了一种游戏了。 “来,来,像我们刚才那样坐,”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说,在她原来的地方坐下。 于是格里沙又把他的小脸伸进她的腋下,偎在她的衣服上,显出骄傲和幸福的神色。 “你们的舞会什么时候举行呢”她问基蒂。 “下星期,而且是一个盛大的舞会呢。那是一种什么时候都使人愉快的舞会。” “哦,有什么时候都使人愉快的舞会吗”安娜含着柔和的讥刺说。
“这是奇怪的,但是的确有。在博布里谢夫家里,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愉快的,在尼基京家里也是一样,而在梅日科夫家里就总是沉闷得很。您没有注意到吗” “不,我的亲爱的,对我说已经没有什么使人愉快的舞会了,”安娜说,基蒂在她的眼睛里探出了没有向她开放的那神秘的世界。“我所觉得的,就是有些舞会比较不大沉闷,不大叫人厌倦而已。” “您怎么会在舞会上感到沉闷呢” “我怎么不会在舞会上感到沉闷呢”安娜问。 基蒂觉察出来安娜知道会得到什么回答。 “因为您什么时候都比旁的人美丽呀。” 安娜是善于红脸的。她微微泛上红晕说: “第一,从来也没有这种事;第二,即使这样,那对于我又有什么用呢” “您来参加这次舞会吗”基蒂问。 “我想免不了要去的。拿去吧,”她对塔尼娅说,她正在想把那宽松的戒指从她姑母的雪白的、纤细的手指上拉下。 “我真高兴您去呀。我真想在舞会上看见您呢。” “那么,要是我一定得去的话,我想到这会使您快乐,也就可以聊以自慰了格里沙,别揪我的头发,它已经够乱了呢,”她说,理了理格里沙正在玩弄着的一绺散乱了的头发。 “我想像您赴舞会是穿淡紫色的衣裳吧” “为什么一定穿淡紫色”安娜微笑着问。“哦,孩子们,快去,快去。你们听见了没有古里小姐在叫你们去喝茶哩,” 她说,把小孩们从她身边拉开,打发他们到餐室去了。 “不过我知道您为什么想拉我去参加舞会。您对于这次舞会抱着很大的期望,您要所有人都在场,所有人都去参与呢。” “您怎么知道的是呀。” “啊您正在一个多么幸福的年龄,”安娜继续说。“我记得而且知道那像瑞士群山上的雾一般的蔚蓝色烟霭,那烟霭遮蔽了童年刚要终结的那幸福时代的一切,那幸福和欢乐的广阔世界渐渐变成了一条越来越窄的道路,而走进这条窄路是又快乐又惊惶的,虽然它好像辉煌灿烂谁没有经过这个呢” 基蒂微笑着,默不做声。“但是她是怎样经过这个的呢我真愿意知道她的全部恋爱史啊”基蒂想着,记起了她丈夫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的那副俗气的容貌。 “我知道一件事。斯季瓦告诉我了,我祝贺您。我非常喜欢他呢,”安娜继续说。“我在火车站遇见了弗龙斯基。” “啊,他到了那里吗”基蒂问,脸涨红了。“斯季瓦对您说了些什么” “斯季瓦全说给我听了。我真高兴我昨天是和弗龙斯基的母亲同车来的,”她继续说:“他母亲不停地讲着他。他是她的娇子哩。我知道母亲们有多么偏心,但是” “她母亲对您说了些什么” “啊,多得很呢我知道他是她的娇子,但还是可以看出他是多么侠义呀比方说,她告诉我他要把他的全部财产都让给他哥哥,他还是一个小孩的时候,就做出了惊人的事,他从水里救起了一个女人。总而言之,他简直是一位英雄呢,” 安娜说,微笑着,想起他在火车站上给人的两百卢布。 但是她没有提起那两百卢布。不知怎的,她想起这个来就不愉快。她总觉得那好像和她有点什么关系,那是不应当发生的。 “她再三要我去看她,”安娜继续说。“我也很高兴明天去看看这位老夫人呢。斯季瓦在多莉房里待了这么久,谢谢上帝,”安娜补充说,改变了话题,就立起身来,在基蒂看来,她心中好像有什么不快似的。 “不,我第一不,我”孩子们叫嚷着,他们刚喝完了茶,又跑回他们的安娜姑母这里来了。 “大家一起”安娜说,于是她笑着跑上去迎接他们,抱起这一群欢天喜地叫着、闹着的小孩,把他们一起摔倒在地上。二十一 多莉在大人们用茶的时候才走出房间。斯捷潘阿尔卡季奇没有出来。他一定是从另外一扇门走出了妻子的房间。 “我怕你住在楼上冷,”多莉向安娜说,“我要把你搬到楼下来,这样我们就更挨近了。” “啊,请不要为了我麻烦吧,”安娜回答,凝视着多莉的面孔,竭力想要弄清有没有和解。 “你住在这儿,光线太亮了一点哩,”她的嫂嫂回答。 “我敢对你说,我无论在什么地方总是睡得像土拨鼠一样呢。” “在谈什么问题”斯捷潘阿尔卡季奇从他书房里走出来,这样问他妻子。 由他的声调,基蒂和安娜两人都听出来已经和解了。 “我要把安娜搬到楼下来,但是必须挂上窗帘。谁也不会做,我还得亲自动手,”多莉向他回答。 “天晓得,他们完全和好了没有呢,”安娜听了那种冷淡安静的声调,这样想。 “啊,得了,多莉,总是自找麻烦,”她丈夫回答。“哦,要是你愿意的话,一切都由我去做好了” “是的,他们一定和好了,”安娜想。 “我知道你是怎样做法的,”多莉回答。“你吩咐马特维去办那办不到的事,自己倒跑开去了,而他会弄得一团糟,”多莉这么说的时候,她的嘴唇翘上去,露出她素常那种讥讽的微笑。 “完完全全和解了,完完全全,”安娜想,“谢谢上帝”于是庆幸着和解是由她一手促成的,她走到多莉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