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止戈6
刚刚长成的少年,精致而冰冷的眉眼,杀气四溢的血眸,举手投足间都不缺的气势和压力。他是那样熟悉,却又那样陌生,熟悉的依然是曾经的影子,陌生的却是如今杀伐阴沉的模样。 他还是杜穆凯,却再也不是他记忆中的杜穆凯。 就好比一块巨石重重地砸上了记忆平静的水面,以往所有的画面都变得支离破碎,即使有能力重新聚合,也再不是原来的样子。 破镜重圆,只是个美好的传说,再如何拼凑这面镜子,也拼不出原本完满的形状。*上的伤痕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合,但是心灵上的疮口,哪怕穷尽一生也无法治愈。 一次又一次,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环境中处于对立面。就算是圣人,此刻对彼此心头最后残留的情意,也会想狂风中摇曳的烛火一般,变得暗淡而脆弱。 饶是韩修宇对杜穆凯再如何心存善意,这一次次站在对立面的打击实在让他措手不及。 为什么当初纯善的孩子会与他们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为什么他要堕落到与丧尸为伍也不愿意接受人类伸出的手? 他们就这么让他感到不安、难以合群吗? 这之间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让他再也不愿意回归人类的阵营? “小凯……”韩修宇想伸出手阻止他接下来的举动,可最后却照样看到自己的手穿过杜穆凯的胸膛,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透过自己的视角,他看见杜穆凯“穿透”了自己朝身后的男人走去,似乎在眨眼之间。男人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眼瞳之中忽地闪过一抹惊悚的情绪,然后他的口鼻溢出了鲜血,而他的身体也渐渐变得站立不稳,竟是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整个世界随着男人记忆的断片而变得消散,身边的环境像是被打上了马赛克一样,凌乱成什么也看不清楚的雾色。 这是由这个男人的意识世界构成的回忆。他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自然不会在记忆中回放。 韩修宇最后转身看了眼杜穆凯。却发现他的身影一点点变得模糊而黯淡,唯一不变的地方就是那张冷酷无情的面孔。他看待男人的眼神似乎与普通的高阶体丧尸没有两样,那是看待食物、蝼蚁的目光。 意识世界开始崩塌。韩修宇怔楞着被据在一个漆黑的小盒子里,完全捉摸不透外界发生的变化。男人大概是陷入了漫长的昏迷,意识世界的黑暗中充满了难得的平静。 然而,这些平静并不会保持很久的时间。 头顶的黑暗突兀地撕开了一条口子。一丝刺眼的光亮从上方投射进来。 本能的趋光性让韩修宇第一时间仰头看去,他猛地发现头顶上倒映着一张放大的脸。带着白色的口罩和淡蓝色的帽子,像个研究员那般干净规整。 男人半睁开一双眼,上头打着一盏刺眼的手术灯。他看不真切身边的环境,就连四肢都是虚弱无力的。 韩修宇正透过男人的眼睛看向外头的人。直至逆着刺眼的光晕笔直地盯上了那双看似温和的眼。 泽尔! 韩修宇猛地一个激灵,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耸了起来。 然后,韩修宇亲眼见到研究员扮相的泽尔竖起了一根细长的针管。上头透明之处满满的盛放了需要注入身体的药剂。 上头标注的英文字母韩修宇看不清楚,但当针头刺入男子手臂后。眼前可见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他亲眼看到泽尔口罩下的唇耸动了几下,似是在诉说着什么,然而在这场无声的默片里,终究没有个结果。 之后又是一片黑暗,但这一次的黑暗显得尤其漫长。如果之前的算是关小黑屋,那么这一次简直是陷入了永夜,漫长到让韩修宇差点儿放弃继续窥探的心。 而最后的最后,光亮依旧从外围射入其中,只是韩修宇明显感觉到现在的男人已经不一样了。 漆黑伸长的指甲,青灰色的皮肤,血红色的瞳孔,而在他身前站立着的,却是那个除却了口罩和帽兜的泽尔。 他亲眼看着“男人”对泽尔恭敬而虔诚地跪下,亲眼看着泽尔像是抚摸自己养的狗一般,抬手搓揉着“男人”的脑袋,笑得十分意味深长。 再抬眼的那刻,韩修宇亲眼看着“男人”的脸已经变成了泽尔七分相似的模样。 这是“男人”独属于丧尸时的记忆,而丧尸的记忆似乎时限很短,也很断断续续,就像是一本被剪破了的小人书,连画面都拼凑不起来。 除却泽尔的脸在“男人”的记忆里十分完整之外,其余的,就连他遇上的同类和人类,都模糊得像是个符号。 韩修宇看不清楚其它的人脸,也看不分明周围有标注的建筑物。因为除却泽尔,仿佛所有的景物在这个“男人”的眼底都成了陪衬,或许他是看得分明的,只是他懒得去记忆、懒得去分辨。 所以,在这有且仅有的视野中,所有物品都是串数据…… 唉……看来,得不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唯一的收获便是这个男人的的身份要么是埃及人,要么是苏丹人。也唯有这俩国家距离金字塔的方位比较接近,想来不会逃出这个范围。 精神力的消耗越来越大,韩修宇隐约间都有种支撑不起的感觉。大厦将倾,巨大的压力从上方投影而下,他只觉得自己的视野范围被一再压缩,渐渐有了挤出这个空间的感觉。 韩修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五阶精神力者能够做到的地步,大概也就这样了吧?果然,他还是欠缺磨练,要是再坚持一会儿……不,一会儿之后大抵便是丧尸袭城的记忆了。 眼前的世界开始一块接一块地坍塌。但比起曾经好似末日塌方一般的场景,现在视野的褪色和消散至少还在他的控制之中。 韩修宇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这场风暴散尽,露出一切最原本的模样。 …… “砰——”地一声响起,兀自伫立了许久的韩修宇双腿一软,直挺挺地往一侧倒去。 云默伸手一拉直接将大半个人支起来,省得这后辈脑袋着地开瓢了。醒来再闹个失忆可就大发了。 周遭的研究员赶紧上前。手忙脚乱地将人搬上早准备好的另一张病床,在云默还来不及说什么的情况下一把扯过氧气罩子堵上韩修宇的嘴,随后量血压的测心电图的验血的通通上阵。好似韩修宇下一秒就要死了般。 云默头一次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保持着一个伸手阻止的姿势颇为目瞪口呆地看着研究员像对待精神病患者那样左三圈右三圈地将韩修宇固定在病床上,甚至有一个还拿出了镇定剂,正摸着位置找根血管扎进去…… 所以。在她不在的日子里,韩修宇几个就是在遭受这等非人的折磨么? 眼见研究员连问也不问。直接上刀子上管子业务娴熟得好像经常干这事儿,云默真正是明白了“无语”两个字怎么写。 可惜的是,她才刚开口说出个“等等”,那研究员的镇定剂已经熟练地摸准了静脉扎进去……研究员们一脸茫然地转头看向云默。云默面无表情地一挥手,示意他们继续,不需要理会她。 镇定剂和麻药都打进去了。还能怎么办?自然只能等人醒过来了,等醒过来再问话。也不算太迟。 不过这批研究员的手速,屈居在实验室实在是埋没了良才,要不直接添加给军队医务部后勤吧,那娴熟的处理架势,都跟资深的医师有的一拼了。 云默兀自思考着,另一头的研究员们只觉得后背爬起一阵凉意,像是被野兽盯上了一般。 眼见的韩修宇这头算是没戏了,云默也不再耽搁,趁着这深沉的夜色往外头走,想着去看一看被“蜀都”牢牢保护着的“狐狸墓”究竟是个什么地儿。 从实验楼抵达内围被保护着的“狐狸墓”并没有太长的距离,且云默一路行走得也算通顺,只是在接近那颗硕大的植物茧的时候被两侧守备的军人阻拦了下来。 只是,云默的外表特征实在显眼,散乱的长黑发、十三四的年纪再加上面无表情的脸,所有人想也不想地念起了白日里那头大杀四方的豹子。 “是……云少校吗?”有人询问道,探照灯一下子打在云默身上。 “是。”云默点了点头,而身边被两个医务人员围拢。 “抱歉,云少校,只是……我们还是需要再确认一下你的身份。”医务人员拿出手电筒,在云默的默许下仔细探查了她的瞳孔和牙齿,待一切基础事项完备后,更加歉意地说道,“抱歉了,云少校。” 云默点了点头,道:“职责之内的事情,不需要道歉。” 也难怪基地内戒备成这样,实在是近日来总有那么三四头人形丧尸潜入其中,他们还真是怕了,故而在重要的中枢位置设置一队军人和军医做安检,委实是不错的措施。 职责之内的任何事情,工作人员并不需要向她道歉,就算她是少校也好,将军也罢,规矩之中总得守着一二,要不然这规矩因人而异,立着也和不立是一个道理。 “云默jiejie……”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云默抬眼望去,恰恰是秦倾桐那张沾满了泥灰还来不及洗干净的小脸。 云默朝前走去,抬手搓了搓她干燥的头发,说道:“很晚了,不去睡?” “要守夜。”秦倾桐摇了摇头说道,“今晚不睡,白天再睡。梓矜jiejie都去巡夜了,肖琛大哥也休息……我也是异能者,我还能守着,我也想……陪陪狐狸。” 陪陪狐狸……云默眼神微闪。 “你们对狐狸的感情很深?”云默问道,“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到它,哪怕对方是高阶体异兽,也希望我能帮之一二。” “三尾狐很好的。”秦倾桐的声音压低了下去,“它是同伴,是朋友,就算它是什么……异族?这不妨碍我喜欢它。” “就算不是本族,只要可以交付后背,交付生死,你就会拼尽一切保它吗?”云默忽然问道,“哪怕,付出自己的生命?为了这个异族的朋友?” 秦倾桐顿了顿,虽然不知道云默为什么要问出这个问题,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没有爸爸mama了,曾经的伙伴都死了,狐狸是我的朋友,我想要它活着,它对我很好很好……” “所以,如果真的要用命换,我是愿意的。”在云默微微诧异的眼光中,这个年幼的女孩却笑得释然,“你们都说我是小孩子,但我都知道的……云默jiejie。” “大家为了同伴,都会拼命。狐狸是大家的同伴,它为大家拼命过,我也会偿还给它。” 一番话落,简直不像是一个孩子能够说出口的,云默看了她许久,忽然扬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是……只要是能交付后背的伙伴,是不是同族并没有关系。” 就好像前世,明明与她是同胞的是人类,可将她推向深渊的也依旧是人类。最后陪着她坦然迈向死亡的人,是爱纳德。 可以生死不离的同伴,比什么都珍贵。看到如今的秦倾桐,仿佛看见了自己当初的倒影。 植物茧中的威压时强时弱,云默缓缓张开了自己的精神力网,细小的触手正一点点地接近那呼吸微微起伏的地方。 “倾桐,将人员带离此处。”云默忽然说道,“都是高阶体,你的狐狸熟悉你,却未必欢迎我。到时候怕是会有冲突发生,你先将人带走。” 老实讲,云默对狐狸不感冒。毕竟,作为豹子的她算得上半只猫科动物,而狐狸……真不意思那是犬科物种。 一只猫科动物和一只犬科动物的交流,必然不会从简单的精神力交流开始,一个不慎上演全武行都是有的。别看狐狸如今半死不活的模样,要是真发起飙来,云默也得兜上一壶再走。 “犬科……”云默喃喃道,“真是讨厌的味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