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七章 病中柔情
文笙没有反应过来,还在想:“哪里来的水” 其实不痛苦,只是觉着累,但觉深入骨髓的疲倦,只想沉沉睡过去。 可偏偏有个人老在耳朵边上叨叨,叫她不得安宁。 “别走,你撑住了别放弃,顾文笙,我不帮你传话,我带你去南崇,咱们去南崇,找燕白救命” “好好活着,提着气别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顾文笙,你睁眼,再坚持一下,你的伤不严重,比这更厉害的我都见过,撑过来就好了,咱们一起活着,再活一百年,等那些害过你的、你讨厌的人都死了,你还活得好好的,那才是真正的赢了,你想怎么样,想去哪里,我都陪你一起去” 文笙实在没想到,王十三会对“活着”这件事有这么大的执念。 或者说,她活着与否,竟变得这么重要。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不知怎么借尸还魂,又多出来了这一世的经历。 她如饥似渴地学琴,是因为真正喜欢,前生直到最后,才发现错过了实是莫大遗憾,她努力地想要改变现状,是因为不忍见战乱中的大梁百姓离散艰辛。 可在文笙内心深处,未尝没有这一生其实是白捡来的感觉。 独在异乡为异客,不管欢笑还是伤心,都恍惚间疑幻疑真。 直到这生死沉浮的时候,坚持和放弃只在一念之间,文笙时而清醒时而胡涂,清醒时她抵挡不了耳边那个声音的影响,断断续续地想:“他是对的。我要活下去,抓紧它只要有一线机会,就不该放弃。” 至于“他”是谁,文笙有时候知道,有时候却想不起。 她只知道身边有个人一直在,这个人知道她到底来自哪里,是何许人也。这叫她很放松。 文笙情况好的时候。能感觉到那人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或者贴着她的面颊在同她说话。 他恳求道:“顾文笙你活下去,这世上难道就没有什么令你有丁点儿留恋的么。钟天政呢他也来找燕白了,那小子射你一箭,仇难道不报了求求你振作一些,只要坚持着活下来。大爷下半辈子就给你当牛做马了。” 文笙挣扎着想动一动,想说“我可听到了。你不要赖账”,可眼皮上却好像压着一座大山。 她鼻子里莫名有些发酸,眼睛涩涩的,跟着就有泪水自眼角滑落。 那人一时未反应过来。还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而后才发现是文笙流的泪,手忙脚乱地帮她擦掉。 “别哭。好了,好了。没事了,你能长命百岁,一直这么折腾人。” 文笙哭过一场,身心舒畅了很多,却依旧昏昏沉沉地没有清醒过来。 这种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到她真正有了知觉和意识,是王十三不知道又往她嘴里灌什么东西,结果不小心呛着,将她给呛醒了。 文笙好一通咳嗽,睁开眼,眼睛里还噙着泪花,看什么都朦朦胧胧的。 就见眼前人影晃动,王十三一张脸第一时间凑过来,耳听他欢欢喜喜道:“可是醒了,哎呀姑奶奶,早知道这法子好用,早叫你呛着。” 真是好想打他。 可惜没力气动不了。 文笙看着他的五官在自己眼中逐渐变得清晰,想起拜月台的那场拼斗,确定自己还活着,并且大约一时还死不了。 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王十三下巴上的胡茬儿都冒出来了。 他大约一直没休息,脸色不大好,透着憔悴,那么一个大个子,瞪着两眼,紧张兮兮盯着自己,看上去竟有些可怜。 文笙觉着自己病这一场,心里也软成了棉花糖。 嗓子眼还泛着甜,她望着王十三,微微笑了笑,出声道:“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声音很小,好在王十三看懂了她的唇语。 “拜月果浆啊。银月村那边的,你这两天一直喝的这个,不然哪还能保住命。” 原来是这样,银月村的拜月果浆有恢复体力的奇效,正可以充抵她这一战的巨大消耗。 文笙还记得,拜月台上她力竭倒下,王十三跟着就叫她张嘴,撬开她牙关喂她喝了什么东西,想是银月村人还没来得及喝,就被他抢了下来。 他反应到快。 也可能是一直惦记着。 一瞬间,有很多话涌了上来,文笙有很多个问题想问问王十三,比如说,她睡了多久,现在什么时候了又或是,他们现在身在何处当然,最重要的,拜月台一战结果如何,他们打赢了没有 不过她刚刚恢复,说这些太累,反正尘埃落定,过些时候再问也不迟。 再说看王十三这样子,能一直弄到银月村的宝贝给她续命,结果应该不错。 文笙索性放宽心情,回望王十三,柔声道:“我好多了,这次多亏了你。” “知道就好,为了救你,十三爷差点把自己给卖了,赶紧养个差不离,我好带你去南崇治伤,等你好利索了,再来当牛做马,报答大爷的救命之恩吧。” 文笙眨了眨眼,当牛做马,这词怎么这么耳熟,好像什么时候听到过。 王十三一到得意就管不住嘴,这都是老毛病了,要换在以前,文笙可从来不吃亏,不是转弯抹角讽刺他,便是揶揄地对着他笑,所以其实到最后,王十三还是自取其辱的时候多。 偏他还如同飞蛾扑火,乐此不彼。 可这回却道怪了,文笙听了只是笑笑,应道:“好。” 王十三怔了怔,咦,这太叫人不适应了,他下意识去摸文笙的脸:“你没发烧吧。真清醒了” 伸手出去,只是习惯使然,王十三一开始并没有别的意思。 好几天了,最难熬的时候,他抱她在怀里,看她一点生机都没有的样子,脸与脸相贴。自己是热的。她却是凉的,呼吸浅浅,他恨不得将一腔热血全都送到她的身体里。 可在文笙而言。试试发没发烧你摸额头啊,摸脸颊这个动作本身就透着说不出得亲昵。 是以她下意识就躲闪了一下。 王十三粗糙的手掌就擦着她的耳垂摸到了脖颈。 他一意识到“失手”,立刻像被烫着了一样,把爪子缩了回去。不但如此,还把眼睛也挪去了别处。 文笙的脸也跟着红了。停了停,她开口:“十三,你” 王十三明显竖起了耳朵。 但文笙话说半截,没再往下说。她停住了。 王十三带着疑问回头看她。 欲言又止卖关子 都不是,文笙话到嘴边,改了主意。她目光柔和望着王十三。换了个话题:“和我说说,情况怎么样了银月村怎么会给你这么多拜月果浆” 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她有些累了,闭了眼睛养神,听王十三絮叨她病倒这几天两个村子发生的事。 这会儿距离拜月台一战,已经过去了四个昼夜。 当时文笙在拜月台上以竹笛吹了一曲探花,两个村子正在拼杀的“勇士们”明知不对,却难抵困意,一个接一个躺倒台上,陷入了黑甜乡。 不但对面的“神女”禅离睡着,到最后连赤月村这边的孟灰羽和利江明西都未能幸免。 台上还保持着清醒的,只剩下了王十三和双方受到重创的几个。 像那拿铁叉的中年汉子,他不是不想睡,困得哈欠连天,眼泪都流出来了,只是腰上刀伤太重,还没来得及包扎,不停往外冒血,迷迷糊糊地睡着便疼醒,睡着便疼醒,如此反复。 王十三也受了伤,但二十多个人里头,只有他还站着,胜负一目了然。 王十三哪还管得了那些,他抢过去捡起了使叉那汉子掉落的小瓷瓶,大声冲着银月村村长艮山的方向喊了一嗓子:“你们输了。快认输,老子数三个数,敢不认输,一刀一个,全都宰了。” 喊话的工夫,他已经回身抱起了文笙,将抢来的拜月果浆喂她喝下去。 艮山听不懂大梁话,使铁叉那汉子唯恐王十三下毒手,赶紧大声认输。 绝谷四周隐隐有喧哗欢呼声响起,声音不大,透着迟疑,听上去怯生生的。 观战的人有很多因为位置选得不巧,受了影响,这会儿也昏昏欲睡,再者,文笙的手段众人闻所未闻,只见台上躺倒了一片,哪知道他们竟是在这等情况下睡着,还当结果不定多么惨烈。 观战众人一时踌躇着未敢围上来,也便没有人去唤醒孟灰羽和利江明西。 到是那使铁叉的汉子武艺精湛,文笙笛声一停,他很快恢复清醒,包扎了伤口,费了些工夫将三个同伴唤醒,围在了王十三和文笙身边。 王十三心忧文笙的生死,当这几人不认输还要再战,猛然抬头,目露凶光,到将他四个吓了一跳。 使棍的汉子抢先表达善意,掏出自己未来得及喝的拜月果浆递了过去。 王十三接在手里,果然像是一只野兽得到安抚一样,看上去不那么暴躁了。 其余两个有样学样,赶紧跟着上供。 使棍的汉子试探道:“陆少爷,方才我们叫你,你承认了,你果真是陆鸿大陆爷的儿子” 另一个道:“是啊,你还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什么的,我们几个当初都是跟着你二叔混。” 王十三“哼”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陆鸿大是谁老子看你们套近乎,随便应了一声。” 那几人对望一眼,目光中有失望,亦有“果然如此”的神色。 其中一个语带不甘:“怎么会你跟陆爷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刻下来的,长这么像,年纪也对得上。” 王十三心烦意乱,一方面,他觉着面前这几人大约是真认识生他的人,知道他的身世,最主要的,他现在没心思听这些啊。 那四人在银月村地位颇高,相互间简单商量了几句,也不用征得艮山同意,便向王十三发出了邀请。 这时候,睡着的人陆续被唤醒,拜月台上挤满了人。 利江明西看文笙这等情况,隐晦地表示他们会遵守协议,不愿意王十三带着“神女”去银月村送死。 王十三哪管那老家伙愿不愿意,对方是想要害他也好,是别有用心也罢,只要肯提供他们的拜月果浆保住文笙的性命,他这节骨眼儿上都不会有半点犹豫。 银月村离着拜月台稍近,他抱着文笙,跟着那些人,走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来到这里。 四天的时间,王十三怕文笙死掉,一直不眠不休地守着她。 文笙听他说完,神情变得有些复杂,道:“我好多了,你也歇歇吧。养养精神,怕接下来还有麻烦。” 她自认观人颇准,拜月台旁那四人针对王十三,她还特别留意了一下。 他们一个个神情彪悍,言谈举止带着一股匪气,怎么看都像是“平生不修善果”之辈。 他们早便看王十三眼熟,猜测他是什么陆少爷,可没见着手下留情,可见心里没把这故人之子当回事。 不过王十三并不在乎阴谋算计,早多少年,他就在刀尖上打滚了,见文笙目光中有忧色,还安慰她道:“你别担心,安心养着,有我呢。我管他陆鸿大是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啥好怕。” 文笙病情好转,那几人很快便知道了消息,找上门来。 他们单独将王十三请了出去,关门说了半天的话。 王十三面色如常,将四人送走,回来同文笙道:“准备准备,咱们一会儿就出发,走玉盘云水去南崇。” “怎么玉盘云水还在银月村手里” “说是把咱们送走就交出去。不用管,反正在谁手里你我都照走不误。” “只有咱们俩么,还有谁同去” 王十三顿了一顿:“刚才那四人也一起去,还有老妖妇。” 他怕文笙多想,又道:“刚才都说好了,他们有门路,到南崇直接去都城,住到达官贵人家里,想见医令燕白也容易。” 他挠了挠脑袋:“陆鸿大原来是南崇那边最大的走私头子。他的事,我有分寸。你放心就是。”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