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贺家(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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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淮卿倒吸了一口凉气,见楚维琳似笑非笑,他不由又懊悔起来,他这份动摇和忐忑表现得太过直白明显,会让楚维琳越占据主动权,能够牵着他的鼻子走了。 应该更淡定一些,金大人要查是金大人的事情,贺家不是那捣鼓哈芙蓉的人,又有什么可怕的。 心中这般安慰自己,可眉宇到底越锁越紧,贺淮卿心知肚明,待金大人晓得府中出现了哈芙蓉,即便是贺家,也不可能光凭三寸不烂之舌就把事情推脱得一干二净的。 楚维琳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有恃无恐,这样的认知让贺淮卿更加焦躁,却只能尴尬地转了转僵硬的脖子,道:“有富商因为吸食哈芙蓉死了?” 楚维琳点头,道:“千真万确,就前几日半夜里,叫人现报了官,仵作查验了过后,确定死于哈芙蓉。官府这个当口,是不会把哈芙蓉的事情到处说的,但姐夫可以去打听打听,城里是不是死了一个富商。” 贺淮卿的喉头滚了滚,脑海之中一个念头闪过,官府闭口不谈哈芙蓉,百姓们不知道富商的死因,楚维琳会不会是诓他的? 可诓不诓的,又有什么区别? 楚维琇还躺在床上,不管金大人查还是不查,贺家都要给楚家一个交代,断不可能蒙混过关。 真要往细处说,若金大人不查,这事儿还能拖到京城里楚家的人手到贺家时再给说法,若金大人查,留给贺家的最多也就是十天半个月了。 “我自是信六姨的,”贺淮卿讪讪笑了笑,道,“那大夫一口咬定是他没本事,他根本不知道哈芙蓉的事情,颜家姐妹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 楚维琳转了转眸子,直截了当地问:“这颜家姐妹和颜姨娘,是不是有些关系?” 提起颜氏。贺淮卿的神色舒展了一些,道:“绍城往西去,快马一天半的路程有一个小村镇,村民们很多姓颜。颜氏便是那里出身的。颜家姐妹是家生子,她们的祖父最早也是那村子里出来的,真要细细论起来,大概是能沾亲带故的。颜氏与我做小,身边总要伺候的人手。便挑了颜家那大姐儿,说是‘一家人’。” 楚维琳明白了,就好像当初沈姨娘身边的徐娘子以同姓攀了黄氏身边的徐mama的关系,两人以干姐妹相称,颜氏与颜家那大姐也是以同姓为由,关系亲近些。 这在深宅大院里也是常见的抬身价的伎俩。 “大姐夫不信是颜氏所为?”楚维琳再问了一次。 贺淮卿紧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楚维琳又追了一句:“假使,我是说假使,颜氏做了这等事情,大姐夫如何处置?” 贺淮卿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了起来。他偏过头看着桌上颜氏送他的那水墨笔架,淡雅清幽,如颜氏一般动人,他的心一点一点温暖起来,而后,他望着楚维琳,缓缓摇了摇头:“她绝不会做出那等事情的,你的假使并没有意义。” 楚维琳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几日下来,见多了贺淮卿对颜氏的偏袒和照顾。最初时,兴许还会为了楚维琇的立场而有些气愤,到了现在,已是丝毫不会有怒意了。更多的是无奈。 情人眼里出西施,这等一心一意对待和呵护,甚至是不惜得罪妻子娘家人的维护,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贺淮卿又会是什么反应。 颜氏,当不起贺淮卿的这一份深情和信赖。 也许。这便是因果,这便是平衡,贺淮卿辜负了楚维琇,也注定会被颜氏辜负。 用后世的话说,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楚维琳离开了贺家,马车上头,她略有些疲惫地靠着引枕小憩。 宝槿在一旁替她按着腿,一双晶亮眸子里带着几分深沉,似是在想些什么。 楚维琳睁眼时正巧瞧见了,抬手点了点宝槿的眉心,道:“苦大仇深的,怎么了?” 宝槿憨憨笑了笑,犹豫了会儿,还是道:“奴婢在想,大姑爷那么喜欢颜氏,为何只让她做小?奴婢听说,大姑爷与颜氏相识在与大姑奶奶说亲之前,他为何不干脆拒绝了这门亲事,就娶了颜氏?” 楚维琳张了张嘴,她本想告诉宝槿,并非每个人都可以依着心思娶自己喜欢的人的,成亲不是两个人的事情,还是两个家族,以及家族的那些姻亲,这不是几句话的事情了。 就好比前世,常郁昀明明心许楚维琳,却不得不娶了赵涵忆,这是常家内部角力的结果,常郁昀抗拒不过老祖宗和大赵氏。 可话到了嘴边,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贺淮卿的情况与前世的常郁昀并不相同。 楚维琇可没有哭着喊着非贺淮卿不嫁,也没有算计贺家到非她不娶的地步,真要算起来,在两家议亲之前,楚维琇连贺淮卿是谁都不知道,根本不可能像赵涵忆一般搅局。 既然如此,贺淮卿为何还是娶了楚维琇,只让颜氏做小? 这个问题并不难解释,楚维琳想到贺淮卿刚刚说过的颜氏的出身,便一下子通透了。 颜氏那等出身,是无法做长房长媳的。 闵姨娘再是得宠,再是有个还能说得上话的娘家,在洪氏娘家跟前,还不是要甘拜下风,挣不到一个平妻的地位,颜氏出自一个小村落,没有说话掷地有声的娘家,贺淮卿再是喜欢她,也是无用的。 贺淮卿是个“聪明人”,他当年会娶楚维琇,那么今日在家族和颜氏之间,他还是会选家族。 只不过他的心情,大抵是与从前不一样的了。 从前,他认定了颜氏只能做妾,这样的安排让他不会有什么愧疚感,反而是齐人之福的得意和满足,但现今的二选一,在十年与颜氏的浓情蜜意之后,把颜氏推出去治罪,贺淮卿大约是硬不起心肠来的。 愧疚、不安,和知道真相时的愤怒和失望。这些负面的情绪纠结在一起,酝酿酵,这便是楚维琇最想看到的,也是最能让她解气的场面了。 比起楚维琳这边的稳cao胜券。贺淮卿就一点也不轻松了。 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圈,他唤了小厮进来,吩咐他去打听富商之死,而自己出了书房,想去寻颜氏。 可还未到颜氏的住处。脑海里想起楚维琳咄咄逼人的气势,想起躺在床上的楚维琇,他顿了顿脚步,偏过头吩咐身边的丫鬟:“还是先去大奶奶那儿。” 楚维琇刚刚歇了一个午觉,她这几日总觉得困乏,许是一直和瘾性做抗争,她虽是躺在床上的,可体力的消耗却十分剧烈,若不是每日里除了养病无事可做,让她有了很多休息的时间的话。她怕是支撑不住了的。 红英盛了一碗莲子粥,楚维琇喝完后,精神了些,听说元哥儿和桐哥儿就在外间说话,便赶紧让他们进来。 元哥儿牵着弟弟的手,乖巧地问候了母亲的身体状况,自从老太太话让他们可以来陪着楚维琇之后,他便有了正当的理由,再不用依着洪氏去颜氏跟前了。 元哥儿并不是有多讨厌颜氏,而是不喜欢颜氏提起楚维琇的病时。就簌簌落泪,说这般拖沓下去,只怕是要不好了的。 在元哥儿心中,母亲不过就是得了一场病。与寻常的起热差不多,吃了药,多养一养总归会好起来的,所以他格外反感那些说楚维琇没有救了的人。 洪氏那儿,元哥儿不会与她争论,颜氏说什么。他也不喜多掺和,他只是不让身边伺候的人胡说八道,哪个敢乱说一个字,他就要训上两句,不为别的,他怕桐哥儿年幼分不清,听了之后伤心痛苦。 可现今,见楚维琇的身子似乎是一日比一日好起来了,元哥儿满满都是欣喜,这不就是他料想的那样吗?母亲的病,终究是会好起来的。 元哥儿听桐哥儿东一句西一句地和楚维琇说话,明明没有什么逻辑,可他就是觉得听起来逗趣,母子三人其乐融融,突然就听外头禀报,说是贺淮卿来了。 楚维琇的眉头皱了皱,她已经数月不曾见过贺淮卿了,倒不是贺淮卿不来,而是他每一回来,都是她吃了药安眠的时候。 红英说,贺淮卿坐一坐,也就走了。 楚维琇心知肚明,哪里会每次都是那么凑巧,她醒时就一回都没有碰见过,这分明就是贺淮卿躲着她,他不知道应该和病重的妻子说什么,而一直避而不见。 贺淮卿进来,见两个儿子都在,他稍稍有些愣怔,在他们行礼之后,他想着自己的来意,便道:“元哥儿,你先领着桐哥儿出去,我与你们母亲有事情要说。” 元哥儿是个听话孩子,见楚维琇没有反对,便牵着弟弟出去了。 楚维琇睨了红英一眼,红英了然,退出去守了门。 贺淮卿在床边坐下,明明应该是熟悉的妻子,在他的眼中,却又多了几分陌生,她消瘦太多了。 “你瘦了。”贺淮卿喃喃道。 楚维琇直直看着贺淮卿,若她还是之前那不满又戾气的心态,这会儿只怕是已经冰冷尖锐的顶嘴了,可现在的她,心平气和,对于这个丈夫,她早就没有念想了,也就不会有悲伤难过的小心思了。 “养身子嘛,又是哈芙蓉,瘦了也是寻常的。”楚维琇平静道。 这番态度,让贺淮卿很是不适应,他以为楚维琇会哭,会诉苦,会说一些让他左右为难的话,因此他一直对楚维琇避而不见,说他软弱也好,不肯担当也罢,他是怕妻子病中急躁又悲愤的心态的,可面对平静的楚维琇,他现他依旧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去宽解她了。 隔了半晌,贺淮卿才淡淡笑了,道:“是啊,瘦了也寻常。” 楚维琇睨了贺淮卿一眼,她不信贺淮卿来寻他,就是为了这么几句话,可她不想开门见山说颜氏,干脆闭嘴等贺淮卿先开口。 “我知道,你受了大罪过了,哈芙蓉这东西,原本不应该出现在你的生活里。阿绣,你心中不舒坦,我也一样不舒坦,换作任何一个男人,他的妻子叫人暗暗喂了半年哈芙蓉,都舒坦不起来。我会彻查,老太太那儿也在关心着,这不仅仅是因为六姨在绍城,我一定要给楚家一个交代,而是作为一个丈夫,我要给妻子一个交代。”贺淮卿语调缓慢,深深望着楚维琇。 “我信你。”楚维琇的回应只有三个字。 简洁,但也是她的真实想法,她了解贺淮卿,这番话的确是贺淮卿的真实心境,不管贺淮卿再宠颜氏,也从来没有想要了楚维琇的性命。 他不是不喜欢楚维琇,而是没有像喜欢颜氏一般那么得喜欢。 若是数年前,这样的平衡关系,楚维琇大抵也就认了,左右就是过日子,她有了两个儿子傍身,这日子又不是不能过,但现在不一样了,颜氏在背地里想要她的性命,贺淮卿被瞒在鼓里,鼓外的人一遍遍拍着鼓面告诉他真相,他就是一个字也不听。 事实胜于雄辩,楚维琇也不想费神费力去和贺淮卿争论这些。 贺淮卿得了这三个字,却还是半点欢喜不起来,他从妻子的面容里看到的是疏远,是毫不掩饰的疲倦,这与颜氏对他的态度截然不同,颜氏一直都是仰望着他,依赖着他,他甚至想不起,上一回在楚维琇眼中寻到那样的情绪是在什么时候,亦或者说,从头到尾,这十年婚姻里,楚维琇待他,是否有过那样的爱慕。 贺淮卿不知道,这样的认知让他有些如坐针毡,可他不能就此离开,只能硬着头皮道:“你大约也听说了,哈芙蓉是甘果儿下的,甘果儿说,东西是颜家三姑娘给的,颜家两姐妹把事情都推给了颜氏。阿绣,我不信颜氏是那样的人,你给我些时间,我一定会寻出真凶。” 楚维琇的眼中闪过嘲讽,可嘴上还是道:“我听六meimei说了,爷,时间不是我能给你的,我总归是躺在这儿,早一日晚一日都无妨的,可府衙那里拖不得,我母亲跟前拖不得。一直没有一个说法,等我母亲来看我了,你让我如何与她说?”(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123456、daixioie1113的月票~~感谢书友panpipes1的礼物,感谢书友桑德娜的平安符,感谢书友1iu1imeng的评价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