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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五章 从天而降,遁地而来

    曹毓瑛说,“达坂城大捷的详情,我就不啰嗦了”,一是因为时间有限——外面的雨,已经开始小了——不容也不必详述;二来呢,他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强调关卓凡的“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万里之外”,不想用其他的话头,分薄了亲贵们的这个印象,所以一句话就轻轻带过了,反正,战役的详情,迟一点也会公之于众的。

    不过,军机处里的话,虽然轻描淡写,但达坂城之役的具体过程,其实还是很有可以说道之处,甚至可以说是非常传奇的。

    本来,叛匪方面,上自阿古柏、下至白彦虎,都是有自信可以守住托克逊、吐鲁番一线的。

    这个信心,首先来自于天险。

    托克逊在西、吐鲁番在东,互为犄角,它们距乌鲁木齐的直线距离,其实并不算远,但是,东西走向的天山山脉,刚刚好横亘在乌鲁木齐和托克逊—吐鲁番之间,而托克逊—吐鲁番的北面门户达坂城,正正好扼住了乌鲁木齐南下托克逊—吐鲁番的天山隘口。

    欲攻取托克逊—吐鲁番,就先得翻越天山山脉,攻取易守难攻的达坂城,舍此之外,再无他途。

    事实上,达坂城不但是托克逊—吐鲁番的北向门户——不从这个门进,就到不了托克逊—吐鲁番,同时,也是北疆进入南疆的必经之路,除非你绕道西面的伊犁——问题是,这个时候,伊犁不在朝廷手上。

    除了“山险”,达坂城还有“水险”。

    达坂城附近有一大片草泽,地势较低,阿古柏的“大通哈”——宰相爱伊得尔呼里到任达坂城之后,视察周围地形,忽发奇想,派出大队人马,开掘壕沟。将附近的湖水引入泽中,形成了一道宽达数十丈的沼泽,从北、西、东三个方向,围住了大半个达坂城。

    对于这道“超级护城河”。爱伊得尔呼里大为得意,认为小股人马或能通过,但大队人马是不可能通过的,最关键的是,无论如何。大炮过不来——朝廷的军队,不就是靠了洋炮,才能够占俺们的便宜吗?

    还有,官军若真要“强渡”,不说会不会陷在沼泽中不可自拔,就说这个距离——还没到沼泽中央,就进入了我军的枪炮的射程,哼,到时候,什么“轩军”不“轩军”的。不就是一堆靶子么?

    这片沼泽地,实在是真主降福,赐给伟大的“埃米尔”的!

    除非官军有本事把沼泽里的水排干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就算官军做到了,那也是猴年马月的事儿了,再者说了,真排干了,也没有什么所谓——俺们可以再放水啊!

    其次,阿古柏在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一线,厚集兵力。实实在在,是把自己的老本儿都拿了出来了。

    阿古柏已经认识到,朝廷这次进军新疆,是来真的。是下定了决心,要规复整个新疆的,如果不能够利用天山天险,将官军截住,南疆地势相对平坦,官军闯了进来。器械精良,非己所及,这个仗,可就不好打了。

    所以,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无论如何,要把官军堵在天山以北!

    阿古柏派出的第一支援军,大多在古牧地之役中覆灭,不过,损失虽然不小,可没有伤筋动骨,他的主力,还在后面,源源不绝。

    主力援军,分为两批,第一批步兵六千五百、骑兵三千五百,合计一万人,由他的亲信大将玉努斯江率领,先行出发。

    这位玉努斯江,就是领着七千浩罕残兵,进入新疆,帮着阿古柏打平了叶尔羌、和田、库车,统一了南疆的那一位。

    第二批援军的数字,翻了一番,一共两万人。这支兵马,本来是由阿古柏亲统的,可是,南疆新平,人心未附,朝廷大军入疆之后,更是浮言四起,阿古柏生怕自己离开喀什噶尔大本营之后,后院起火,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由次子海古拉和“大通哈”爱伊得尔呼里领军,自己和长子伯克胡里,坐镇喀什噶尔,“指挥机宜”。

    加上白彦虎收拢起来的三千残兵败将,叛匪在达坂城—托克逊—吐鲁番,总兵力达到了三万三千人,算是非常雄厚了。

    古牧地之役,叛匪虽然拥有一万六千的兵力,也不算少,可是,其中的一半,是妥得璘的降人,不但毫无战意,白彦虎还得抽出人手,防着这批降人反水,所谓一万六千的兵力,其实得打个对折。

    这三万三千人就不同了,大部分都是喀什噶尔的兵,战力如何先不说,至少,不会出现红庙子一役时的荒唐局面:枪声一响,掉头便跑,彼此冲撞,乱作一团。

    爱伊得尔呼里、玉努斯江、海古拉、白彦虎四人,如此分工:爱伊得尔呼里驻防达坂城;海古拉驻防托克逊;玉努斯江和白彦虎,驻防吐鲁番。

    如此这般的布置下来,阿古柏以下,包括白彦虎,都认为,天山防线凭险设防,兵力雄厚,固若金汤,万无一失。

    这个念头一起,便有恃无恐了。

    乌鲁木齐那边儿传过来的消息,更加叫叛匪的头目们放下了心。

    据说是那个“总理各营营务”的展东禄说的,“玛纳斯之役过后,粮饷不继,子药匮乏,士卒疲惫,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达坂城扼南北要冲,恃天山之险,易守难攻,急切难下,只能待秋凉之后,再做打算。”

    咦,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嘛。

    包括最狡猾的白彦虎,都对展东禄的“表态”信以为真——没有人想的到,这番言论,不过是官军的“慢敌之计”。

    于是,叛匪放心放到了这种程度:居然没有分出一兵一卒,把守沿途的天山隘口。

    第一线的兵力,全部集中在达坂城内;达坂城外,竟然连一个堡寨也没有。

    当然,这个格局,同那片沼泽地不无关系——沼泽地上,如何设置堡寨?如果堡寨再往北设,固然可以避开沼泽地。可是,堡寨的人,如何通过沼泽地,和达坂城联络?达坂城又如何通过沼泽地。给堡寨输送给养子药呢?

    这片自作聪明的沼泽地,能不能挡得住官军,还不知道,不过,尚未见仗。自己就先把自己给锁死了,却是看得见的。

    在做了周密的准备,包括对沿途和达坂城周边的地形、地势、地貌做了详细的勘测之后,轩军步、骑在前,老湘军次之,轩军炮兵最后,西征大军从乌鲁木齐出发,翻越天山,逾险南下。

    天山天险,如果是隆冬。大雪封山,冰凌凝结,诸形棘手,几乎是不可逾越的。但是,现在是盛夏,如果行军戈壁、沙漠,拿文祥转述关卓凡的话来说,“热也热死了,渴也渴死了”,然而。天山的道路,却恰恰是一年之中,最好走的时候。

    且由于叛匪并未分兵把守相关隘口,连探马都没有派出来。加上相关道路早已事先探明,向导齐备,西征大军从从容容地翻过了巍峨险峻的天山,“天险”二字,简直就是名不副实了。

    西征大军进抵柴窝堡,这个地方。本是达坂城的前哨,然而,官军的侦骑,早就发现,此地并没有叛匪的一兵一卒,达坂城本身的防备,亦一如往日,没有任何特别的动静,证明叛匪根本不知道西征大军已经越过天山,就要来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了。

    现在,西征大军要想法子渡过爱伊得尔呼里自鸣得意、以为天堑的那片沼泽地了。

    这片沼泽地,在叛匪眼里,是不可逾越的,换了其他的封建军队,亦大约仿佛,然而,叛匪不晓得的是,他们面对的轩军,是一支用近代技术和装备武装起来的地地道道的近代化军队。

    沼泽地的宽度,并不是均匀的,有宽有窄,夜幕降临,在黑暗的掩护下,轩军的工兵,寻了几处最窄的地方,搭起了便桥。

    这个便桥,是真正的简易桥梁,不是浮桥——沼泽地没法子搭浮桥。

    轩军工兵搭的便桥,是在美国亚特兰大的时候,在谢尔曼的工兵的指导下,练熟了的手艺。

    科目的名字很啰嗦,叫做“在泥泞、多水洼甚至浅池塘的地段铺出可供部队包括炮车通行的路面”:迅速测量、判断水深,将长短不一的木桩打入水底,将露出水面的木桩截齐,上面铺上木板——紧急情况下,简单修剪过的树干也可以,如果目标路面宽度不大,只需十几分钟,部队包括炮兵即可通过。

    沼泽地自然要比“泥泞、多水洼甚至浅池塘的地段”复杂些、麻烦些,不过,达坂城的这个“沼泽地”,是一个“人工”的沼泽地,水下的地面,比较坚硬,淤积有限,对于轩军的工兵来说,不过是“泥泞、多水洼甚至浅池塘的地段”的一个“放大版”,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三条便桥,迅速搭建了起来,轩军和老湘军,连同大炮,在夜幕的掩映下,在达坂城叛匪眼皮子底下,从从容容、轻轻松松地渡过了这条“天堑”。

    由始至终,达坂城城头的叛匪,懵然不知。

    展东禄在奏折中说,“是夜初鼓,衔枚疾走。乘贼不觉,径趋达坂,期以五鼓会集城下,立合锁围,杜贼窜逸”,这个计划,完美的实现了。

    官军一渡过沼泽地,立即挖掘壕沟,修筑工事,官军干的热火朝天,城头上的叛匪,有人隐约听到了“异声”,但打死也想不到,大队官军已经进抵城下,所以,没有一个人,包括听到“异声”的人,爬起来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天亮了,达坂城的叛匪目瞪口呆:几条纵横交错的堑壕,将大半个达坂城围了起来,堑壕之中,人影隐约,寒光闪烁。

    真主!是我还在做梦,还是……真的被包围了?!

    怎么可能?官军是从天而降,还是……遁地而来?

    不管是从天而降,还是遁地而来,反正——咬了咬舌头,哎哟,疼!不是做梦!

    叛匪大呼小叫,枪炮齐发,城头上,硝烟弥漫,乱糟糟的一大片。

    这一轮射击,没给官军造成任何损失,官军都躲在堑壕内,安安静静的,等待着攻击命令的下达。

    攻击命令并没有那么快下达,官军现在要做的事情有两件:第一,耐心地延长堑壕,布置兵力,完成对整个达坂城的包围;第二,修筑炮台——达坂城周边地势较城池本身为低,炮台必须有足够的高度,才能获得最佳的射角。

    展东禄命令,各军密切注视守敌动向,防止敌军突围;同时,密切留意托克逊—吐鲁番方向,准备阻击叛匪的援军。

    他的判断非常准确。当天,托克逊的海古拉,便派出一支一千五百人的马队,前来增援达坂城,轩军骑兵营半路截击,托克逊的援军大溃,丢下了两百多具尸体,狼狈逃回了托克逊,轩军的骑兵,追到托克逊城下,在射程之外,耀武扬威一番,呼啸而去。

    官军“从天而降”,对叛匪的心理冲击实在太大,加上得知援军断绝,达坂城的守军,还没有和官军正式见仗,便失去了坚守的信心,爱伊得尔呼里和部下商议之后,决定连夜突围南逃。

    这个消息,被从城中逃出的维吾尔人报告给了官军,展东禄立即命令,各军“夜间列燧照耀,光如白昼”,同时严密盯防,叛匪刚刚冒出头来,便被打了回去,爱伊得尔呼里夜晚突围的企图,化为泡影了。

    次日,炮台建成,攻击开始。

    轩军的克虏伯大炮,怒吼连连,先将城中叛匪的炮台,一一摧毁,接着,又将达坂城的城墙,炸塌了好几处。

    展东禄正想下达总攻的命令,达坂城内,突然传出一声巨响,接着一声又是一声,连绵不断,一时间山崩地裂,烈焰冲天。

    原来,一颗炮弹正正击中了叛匪的弹药库,引发了大规模的殉爆。

    彼时风大,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城中一片混乱。

    官军乘势发起攻击,毫不费力的便突入城中,轻轻松松的攻克了这座叛匪自以为“固若金汤”的达坂城。

    是役,官军伤亡总计不过一百一十六人,战果则有:毙敌三千五百余人,俘获的数字于此仿佛,其中包括“洪福汗国”的“大通哈”爱伊得尔呼里、以及八名“胖色提”——五百人长。

    缴获有:马匹一千三百余匹,洋枪二千五百余支,拿破仑炮一门。

    达坂城既克,叛匪失去了赖以阻止官军南下的天险,托克逊、吐鲁番,旦夕可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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