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9 就当我是
天色已有些微微翻白,灯油燃了半盏,幽微淡暖的光线在那人一头素银华发上折出洵美的光泽,交织如蝶翼的睫毛下,眸光深幽的凝着靠在他肩头的女子,她阖着眼略显疲惫的睡了,此刻不见那双诡美的紫眸,这张脸如从前一般,精致如画,几乎没有一丝岁月的痕迹。【】 他亦很困倦体乏,却不愿闭上眼睛,抬手撩起她一缕裹在脸上的长发,薄美的唇轻落在她眉心,“我们是夫妻” 他目光落在她皙白纤长的脖颈间大片的点点红梅上,那里不止是他的痕迹,美眸微黯下去,只觉心口缭绕起丝丝的痛,他蓦地阖上眼,卷翘的睫毛像是溺水的蝴蝶,挣扎颤抖。 这些年以为她死了,而没有过多排斥他人的情绪生出如家人般的熟稔,如今,却起不了任何作用。 他还是做不到如华莲一般自在,抑或羽七音的善解人意,他不见得比任何人更出色,却始终有一颗比他们更贪婪的心 长睫缓缓掀开,他侧目望着熟睡的七七,那是他们的孩子,如果时间就停在此刻,永远只有他们三个人多好。 或许他人也这么想过罢,只不过没有人敢提起,猜不准她会选谁,怕成为第一个退出的人,也怕成为唯一一个。 忆起她说想他了,他心又是一跳,默默的又将她搂紧,目光落在火红的床纱上像是迷茫得找不到方向,“秦无色,我真想离开你。” 终是离不开,他垂下长睫,就见她身下圧着一张早已被两人弄得皱巴巴的丝绢,一怔,那是他揣衣襟中的,兴许方才掉落了。 他慌伸手去扯,这么一动,怀里的人也缓缓掀开了眸,惺忪的美眸迷蒙的觑了他半晌,才梦呓般的哼哼,“御雪不要了,睡了” “”他眉心一跳,从前跟永远不知足的人,居然也会说不要。 是因为昨夜跟那个人也太放纵了么,他脸色微沉,将丝绢收了回来小心地平整置于软枕下放好,一回眸竟对上了她探究的眸光。 她就这么好整以暇的凝着他,须臾,才莞尔一笑,“这么久了,还收着呢” 他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但旋即便蹙眉轻斥,“关你何事。” 秦无色似百无聊赖地掬起他一缕银发把玩,“就是怕我哪天死了,你还带着改嫁,不太好。” “不要把死字总挂在嘴边。”他皱眉,听得颇为烦躁。 她却笑着往他怀里一钻,像是心情很不错,“好。” 难得她这么乖顺,他浑身却蓦地一颤,猛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你的脉搏” 秦无色漫不经心的从他手中收回手,“没事儿,这年头妖怪都能满街跑了,遇上个没脉搏的大活人也不稀奇” “别总嬉皮笑脸的。”他不喜她对任何事都懒洋洋的神态,何况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没有心跳脉搏,还能活命么 “到底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他声音有些颤,若她只是脉搏虚弱,他还能断个症状,她却是全无脉搏的迹象,连诊断都无从下手。 “别抖来抖去的。”她感觉他在发抖,嗤了一声,柔润的唇些许贪婪的落在他精美的锁骨,“真没什么,如今我不是好好的么,若是哪天我真不对劲儿了,再看罢。” 说给他听也是徒增烦恼,她的状况她已在心中思量过,当今世上,仅有三人或许可与之说说。 一为玄飏,他深谙术数,懂得召鬼,对于这种匪夷所思的反噬应有见解。 二为清风,他乃姣蛾,按书中载,是灵力强大的精怪。 三为狂爷,且不说如今人人奉他为神传得沸沸扬扬煞有其事,他的银戒能召唤蝙蝠确有其事。 其余人么,听了也只能干着急,她不喜欢每个人为她担惊受怕的模样,偏偏没有脉搏的事儿很难瞒得住。 “你说得倒是好轻巧。”他咬牙凝着她,却竟没有再问,只似怒似嗤的一笑,“你若再有个什么事儿,别指望我还会等你,你一死我就立刻带着七七再找个女人。” 她眉心微微的皱了一下,好似一点不生气般将下巴抵在他锁骨上,“别的女人,受不住你,脾性皆躁” “我也有些受不住你这种”他噤声,容颜染了晕色偷瞄了她一眼,她嘴角噙着浓郁的笑意,意味似深长。 他也将尖削的下巴抵在她发间轻轻的蹭,口吻却一丝讥诮嘲弄,“你再如此,哪天我真得给自己配副药喝了,才保得住命。” “手给我。”她全然不理会他的话,他怔神片刻后不禁依言将手带给她。 “哪里还像个男人的手”她握着他的手一寸寸描摹,修长如玉且指节分明,是美得没有半分瑕疵的男子所有,指头却尖尖的,很是柔美,每一片指甲都似出水珍珠般泛着粉嫩的微光,女子都难生出这样一双完美的手来。 这句话她依稀记得很久以前就对他说过,只不过那时他是流沄。 她捧着他的手,一垂眸,落下一吻,惊得他不禁浓睫一颤,反应深想起来才满脸通红的怒斥,“无耻” “秦无色”一阵叩门声伴随来略显浮躁的声线,将御雪的怒骂生生打断。 “乖,爹爹在。”御雪慌忙先将被声线扰得有些不安的小家伙先安抚住,秦无色睡前就解开了七七的昏睡xue,这会儿显然被方才他的怒斥及此刻门外的声线惊的有了转醒的迹象。 秦无色只得随手取了早被踢到床脚的一件外袍先拢上,也管不得到底是拿了谁的,便光着脚步下榻去开门。 门外,是依旧一身黑袍的秦晟煜,他先是打量了她一眼,看她只穿着一件御雪的外袍,略微凝眉。 “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她打了个哈欠,本想着跟御雪说会儿话就再眯会觉的。 秦晟煜这才想起来的目的,口吻竟有些迟疑沉重,“秦晟裼失踪了。” 秦无色本睡意朦胧的瞳眸霍然转醒,细想又有些疑惑,只抿着唇睨着他清美的容颜。 “昨夜我去跟秦安阳道别,喝多了些就不察睡着了。”他说到这儿似乎还有些尴尬,旋即便又道,“醒来的时候出云楼已是一片混乱,他失踪了,据侍卫说,昨夜他是有出去过,说是要找什么meimei跟七七,至今未归。” 话间,他美眸绞了她一眼,这个meimei只能是她,他本不想理会,可昨日下午听秦无色说过,秦晟裼失忆了,神智很懵懂,且他之所以头颅受损也是因为她。 “他没来过。”她低垂着长睫像是自言自语,他怎么可能找得到她,却也惊愕他竟然会想找她。 “我也派人帮着去寻了,你若是有空也找找罢。”他迟疑着,察觉她探究的眼神,才低声一喝,“盯着看什么,他到底是我堂哥,也是为了你才如此” 越被她这么看着,就越说越没底气,他才深吸口气,“行了,不把他找到秦安阳会急疯,秦安阳不走,我们今日怎么回梁城” 原来是想快点找到秦晟裼把他送回大秦去,这倒说的通了,毕竟秦晟裼清醒的时候对他并不友善,她沉吟了一会儿,才一扬手,“知道了。” 他怔愣片刻,不懂她到底什么意思,下一刻她就合上门将他关在了房门外,气得他咬牙切齿。 御雪还哄着小东西,就见秦无色在房中拾缀衣着,方才秦晟煜的话他都听见了,不让她去找是不可能,换做是他遇上这种事,也无法做到置之事外。 只是他将想起身,她的目光就掠了过来,“你陪着七七就好。” 他皱起眉,虽然想跟去,但确实不想独留七七一人,思忖间她又走到床前将一把裹着黑色绸布的弓弩递给他,“帮我好生收着。” 他还来不及搭话,她已挵上墨色的麾氅折身往门处走去,觑着她的背影,他出声,“你咳别死了。” 那人未回头,却是轻声一笑,“找个人而已,秦无色那么容易死么” 还未全放亮的天色昏沉阴冷,整座卞城笼罩在紧张肃穆的氛围中,不仅是秦军的大肆搜索,驻扎在卞城的雉**队亦全城搜捕着秦晟裼的下落,可见秦安阳真的很着急。 秦无色躲在暗处不敢让秦安阳察觉,她清楚秦晟裼想要找的是谁,若是见了自己,指不准会失控。 一个神智恍惚又不熟路的人能去哪儿确实无迹可寻,卞城的每一条街道几乎都布满了无数的军队,城门也在秦晟煜的吩咐下暂时关闭,不可进出。 她挵起风帽默默离开秦晟煜带领的一众侍卫,兀自往城门方向走,如今卞城处于雉国边疆地带城门本就有重兵把守,加之今日秦晟裼的失踪,更是森严到密不透风。 一个浑身罩在黑色披风下的神秘身影让一众城门兵提起了万分警惕,她徐徐的走向城门处,袖下滑出一块令牌朝众人一示,声线微沉,“出城找人。” 那块令牌通体乌黑发亮,镂刻着兽形边纹及一个宣字,城门兵们一眼便看出,那是属于斩诡军队的令牌,不敢怠慢慌忙开了城门,宽敞的披风下竟分不出那人是男是女,但出于对这只军队的敬畏仰慕,众人分成两排单膝跪地目送着她出城。 按照眼下这般阵势的搜寻方式,若是秦晟裼在城内必然无所遁形,而城外虽也派了人去搜索,到底不如城内来得轻巧。 此刻正是清晨时分,深秋的风很凉,如刃刮在脸上,她步履极快的在城外一片树林中穿梭,林中有被搜索过的痕迹,显然已被人找过。 哗哗 急促的水声传到耳边,她凤眸微眯,循着声线找去,远远的就见一条溪流像是银丝玉带一般将整个林子贯穿,水流十分湍急。 却有一人,一身华丽的月白重纱衣,一步步缓缓往水中走,湍湍的水流将他的步伐拍打的有些不稳,是以他每走几步会顿一下,像是在费力地与水流抗衡。 他一头墨发像是世外仙谪般长得不可思议,乌黑顺滑的像是一匹稀世的云锦,随着水流蜿蜒如唯美的水草般在水中铺开,眼见他一步步背对着她,颀长的身子一点点没入水中,越来越深。 “秦晟裼”她眸光一凌,几步掠了过去将他袖袂拉住。 他这才转过脸来,那张瑰丽绝美的容颜上,神情恍惚失神,却依然贵气逼人,华丽到了极致,那是他与身俱来让人不得不俯首的高贵,靠近他的一瞬间都会让人呼吸一滞,然而这样的一个男人,他怀里却十分不相称的紧搂着一只破旧的布娃娃。 她突然觉得,即使穿了华美的衣裳,那布娃娃也无法成为一件精美的东西,反而因为有了衣裳的对比,而愈发破旧颓败。 他眼神刚一触及她的视线便慌忙垂下长睫,那口吻竟然很是委屈晦涩,“你是不是来带我走。” 她觉得心口有些说不出的滞痛,丝丝缕缕蔓延向整个胸腔,此刻沉在溪中的双腿传来的阵阵寒意让她恍然回神,大概明白了他是想做什么。 从丹禺出来时是经由水中,他是想到水底去找她,她一边将他往岸上带,一边如训孩童般斥责,“入了水会淹死你,你不懂么” 他咬着唇不说话,只是将怀里的布娃娃搂得更紧,浑身却因为湿透了大半而冷得瑟瑟发抖。 秦无色横了他一眼,他垂着浓密的睫毛像是做错事般不敢看她,小声的问“你能不能带我一起走,我。不认识那个meimei。” 没听着她的回应,他有些慌了,想了想才从衣襟里掏出一只绸布包来慢慢摊开,长指选了一粒最最小的珍珠,还颇为不舍的递到她眼前,“这个给你,好么” 她唇角抽搐了一下,他眼光向来很好,每一颗珍珠都比龙眼还要大,极其罕有,这一颗其实不差,只是比之他留下的那些就显得非常寒碜。 他只敢凝着她的唇,像是沉吟地轻抿着,她为什么不说话,他咬了咬唇,“这些都是给色儿的,不能都给你。” 她失笑,竟然觉得有些心酸,明明知道,他不会懂,她却是缓缓开口,“如果,你的色儿处处留情呢” 这一次换他沉默了,她瞅着他的神情,没有痛楚,而是疑惑不解般,显然真的不懂她在说什么。 看他浑身发抖,她叹了口气,将披风卸下为他披上,不料他却并不领情的扯了下来,在她的错愕不解中以披风将布娃娃裹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严实,他说,“谢谢你。” “”她着实一时有些无话可说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望着他的脸。 长发未束,捶及地面,发梢还湿漉漉得萦绕着寒气水珠,他面容依旧苍白得像是没有半点血色,肌肤甚至像是有些微透明般,无尽美好。 本是浓艳如红蔷薇的唇因冷而抿成一线,冻得都有些发紫,即使如此艳丽,却又如刀似刃,让人觉得漠然阴寒,睫毛下的墨蓝美眸却流动着很是清澈明亮的光泽。 “为何能忘了一切,却偏生记得她。”她似呢哝自语般轻喟一声,他如此一来,会让她以为,他爱她爱到了一种无法想象的极致,会让她贪妄,他可以做到委曲求全。 他悄悄瞄了她一眼,不敢多看,不懂她在念叨些什么,只是将那件披风小心翼翼的撩开一点边角把布娃娃的脸蛋露了出来,他才绝艳一笑,美得撩人心魂。 秦无色突地一把扯过他的袖袂,他猝不及防的往她的方向跌落,就着这个姿势,她忍不住覆唇过去贴上了他的唇。 他一愣,美眸瞪得很大,手中的布娃娃因他的惊慌失措而滚落到了清晨微泥泞的长草中,慌将她推开,声线有无助的颤动,“别碰我” 他连本来的功夫都忘了,又怎么可能推得动她,她一蹙眉,反而愈发疯狂的吻他的唇,几乎是咬的,他乱她心神也够了,分明每一天都会在她眼皮下对她表白心迹,却又不是对她说 他几乎用尽了力气挣扎,被动的任人索取,从愤怒到绝望,美眸中竟涌起弥漫的水雾,让她微顿了狠狠咬他的动作,恰是此时,他慌忙站起身退了几步远,被咬过的唇渗出淡淡的血渍,几乎气得直哆嗦,浓密的睫毛却染着雾气,“你你为什么这么对我。我。杀了你” 话落,他竟真不知从身上哪处摸出一把短刀来直刺向她,她赶紧左闪右避轻巧避过他毫无章法的乱刺,幸而他此刻不似那日剥兔皮时的行云流水,她拧着眉心,“你到底发什么疯” “你敢说我发疯”他眸光沉着,嘴角却噙了一抹浅笑。 那笑,很熟悉,是一种阴森至极的笑意,她不禁怔愣,他却提着短刀再次直刺而来,竟隐有一丝痛苦而愤怒的哭腔,“我不是你能碰的,谁也不能碰我,我是她一个人的” 本因他突然的癫狂而显得烦躁的秦无色,心口难受的一窒,一个人。 是多么沉重的承诺。 恍惚,忆起他踏着杜鹃花香而来,在听说许要为她赐婚的消息后,优雅起身,口吻不咸不淡,“父王,晟裼不胜酒力,想歇着了。” “本皇子本意是来探探明德王爷的病情,也便忘了准备什么随礼,身上倒是有颗早些年父皇所赐的南海定心珠,颇有宁神定心之功效,将好王爷疾病初愈也该用得着”他送来御赐珍贵之物,说得漫不经心。 也在看到华莲送来的随礼时,仅淡淡一笑,“华府果真出手阔绰,这随礼,看来是送给六公主的罢。” 她反手将他刺来的短刀截开,搂住他愈发纤细的腰肢,长睫痛楚的轻阖,泪水在眼底弥漫却无处倾泻,锁在眼皮下辗转得像是能将人碾碎的重量。 她甚至看到流年在一点点倒退,夜色中杜鹃花开满枝头,杜鹃树的软枝条在他纤长指尖渐渐成环,嗓音悠然,“还记得么,幼时,本皇子常编这个送给王爷。” “明日朔阳殿,本皇子静候王爷大驾。”他唇角噙着浅笑,一身华美衣衫尊贵无铸地在侍卫们的簇拥下背对着她。 “王爷,这把匕首刀尖很薄,据说能划出最漂亮的伤口” 他笑容诡谲阴冷,挑起漂亮的眉,“不该拿回属于本皇子的东西,不该恨霸占本皇子东西的人么” 那个人,笑卧紫色迷迭花海中的绝色模样,“色儿回去要乖乖等着我娶你,小脑袋里记得清么” 他侧过完美的脸廓半隐在迷迭香中,“是你的,都是你的,色儿想要的我都给,我的心也给色儿了,莫要忘了” 那个人,却也一手虚弱的覆上心口的伤,“五年前有个人将我这里夺走了能还给我么” “秦晟裼。”她吸了口气,将泪水生生忍了回去,却蓦地将他推倒在地,拉过落在地上的披风嘶拉一声扯碎成条极快的覆住他的双眼,才又低头去吻他的唇,“就当我是秦无色。” ------题外话------ 感谢亲亲18835644706的五星评价票1,米勒最爱的鲜花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