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白家少爷
落了一夜的雪被晨曦的阳光一晒,通通化作了没影的雪水。【】待到太阳升至头顶,地上已近无积雪。一辆装扮华贵的马车缓缓行驶在朱雀大道上,溅起些许雪水,路旁的行人纷纷侧头注目,悄悄议论这是哪位大户人家出行。 马车里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何伯,您老不能再慢些?” 坐在车前的车夫听到,灰白的胡子抖了抖,揶揄道:“少爷,再慢,您不如直接步行。” “嘁。”那人哼了哼,不再多语。 马车渐渐靠近安仁坊西南隅,前方不远的一座府邸,门口上高挂着“郭府”二字。车夫抬头瞧见,偏头道:“少爷,到了哦。” “啊啊,知道了。”马车里的人嘀咕几声,掀开车帘。马车还未停下,他已经潇洒地跃下车,稳稳地站在地面。 走到郭府门口,准备敲门的手刚刚抬起来,他又犹豫了。回头望向车夫,车夫一脸“你太墨迹”的表情。他脸一红,转过头来“咚咚”地敲起门。 一个小厮拉开门,抬头看向他,一句“您是哪位”说到一半,突然瞪大了眼睛,震惊到拿手指着他抖了好半天。不待他反应,迅速说了声:“您稍等!”转身就朝府内跑去,大喊着:“李管家!李管家!” 他愣了半响,气愤地收回手,哼道:“所以说啊,这粗人府里的下人也是粗人,没什么规矩。”居然就把客人晾在门口。 车夫立在身后,无奈地笑笑。 李延匆匆赶来,手中还拿着一卷画像。他走到门口,朝门口的公子施了一礼,说道:“失礼了。”张开画像与眼前的公子对比着,直到确认后这才客气道:“看来您正是白风流白公子。” “什么白风流,爷名为白子毓。”白公子怒气简直攒到了临界点,“你们郭府就是这么待客的?叫你们主子出来” 李延尴尬地笑笑,实际上郭临从没告诉他白公子的真名,这一个多月她取了不下十个绰号骂这位白公子,一个比一个难听,“白风流”还算好的。不过他马上清了清喉咙,说道:“我们少爷说了,从苏州行至京城,您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想来是吃好喝足,风光俱赏,美人也享。叫我们见到您来拜访,通知您即刻上任京兆少尹。” 白子毓被噎得满脸通红,正欲分辨,却听李延续道:“可惜现在少爷已经奉令护卫陛下前往汤泉宫,您看要不您现在就启程去追少爷吧。” 白子毓脸都要气歪,他千里迢迢赶来京城,虽说时间是晚了些,结果居然连郭府门都没进就要去追赶那家伙,简直想想都气。 李延没有理会他的表情,自顾自地看了眼他的马车,摇头道:“您这马车太过招摇,中看不中用。少爷想着您可能会在他离京的这几日来,替您备下了马车,好让您追上他。”他说着转身招来廊下的小厮轻声吩咐,小厮得命一路小跑着去了。 李延敞开大门,躬身道:“您请进屋更衣。” 白子毓哼了一声,刷地摇开扇子,一撩襕衫袍角,迈进了大门。 郭临给白子毓备下的马车确实不错,外观看起来普普通通,一点也不起眼,但内里做工相当精致,不仅铺设的都是上好的锦缎,连炭炉都备好了。最为奇特的是车轮,轮外面裹了一层厚厚的皮革。白子毓好奇地伸手摸了摸,皮革里面yingying的,还有些弹性。李延笑道:“木轮外面还有一层牛筋绑在皮革内,这样马车驶起来既快又稳,白公子,这可是我们少爷特地为你准备的。” 白子毓满不在乎地撇开眼,实际上心中却是极其满意。他什么富贵的东西没见过,但这个心思确实巧妙,还是专门给他准备的,一下子就让他方才进门的那点闲气消得七七八八了。 李延目送着马车远去,直到看不见影儿了,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他的后背全部都汗湿了,整个黏在了背上。身旁的小厮见他脸色不对,小声道:“管家……” 他摆摆手,转身往府内走去。他刚才居然对闻名天下的苏州白家长房嫡子出言不逊,虽然这些话都是郭临事先教好让他这么说,目的就是教训教训迟到了一个多月的白公子。那可是闻名天下的白家,大齐首富的白家啊。不仅商铺分号开在了全国各地,手中握着最大的漕帮和镖局,而且国境内大半的寺庙都是白家出资修建的。他打了个哆嗦,方才拼尽全力才没露怯,要不是听郭临说话的口气看起来和白公子十分熟悉,给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这样和白家人说话。白家虽然没人做官,可上一代的当家不知和先帝立过什么协议,居然保了白家泼天的富贵延续了近百年。有时候,太有钱就和有权一样,白家有着无上的富贵,又有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皇帝的保护,这天底下敢动他们的人,放眼大齐,只怕都找不出十个。 李延突然疑惑起来,少爷又是怎么认识白子毓的呢?他知道郭临是楚王收养的孤儿,却什么时候熟识了白家那种身份的人……他想了会儿实在想不明白,便不再去想,有些事知道的少些说不得是好事。他记起郭临的吩咐,不能向任何人提起白子毓真正的身份。仔细回忆了一遍方才的情形,应该没有仆从听到他和白子毓的对话,这才安下心来。 —————————————————————————————————————————— 马车又一次驶过朱雀大街,白子毓百无聊赖地掀起车帘,人群中,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仔细地望了望,大叫起来:“赵兄!” 被喊到的青年公子闻声四处张望起来。白子毓跳下马车,几步过去招手道:“赵兄,又见了。” 说罢他看到对方手中提着的药箱,不由问道:“怎么,赵兄,求你上京医治的那户人家你没找着吗?” “不是。”青年公子颔首笑道,“只是那位病人刚好出门了,也不是特别急的病,晚些再看也不迟。只是那府中的仆人没有接到命令,不敢随便安置我。” “这京城里的下人确实甚是无礼。”白子毓颇有同感,又问道,“那你现在预备去往何处?” “先找个客栈住下,白兄你呢?” “我要见的那人刚好也不在府中,正要去追……”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赵兄,你不如与我同行。” 那青年公子一愣,疑惑地看向他。 “我正要去往汤泉宫,赵兄你要治的病人横竖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干脆和我一道去汤泉宫,我介绍你给我那朋友认识,你一个大夫,也好安置。” “……不好吧?” “这有什么。”白子毓想着,郭临堂堂京兆尹怎么会安排不了一个大夫。他拉着青年公子朝马车走去,“就这么定了!” —————————————————————————————————————————— 郭临骑着马,并行在七皇子身旁。七皇子坏笑着看着她,轻声道:“哎呀,我前几日说什么来着,郭大人这羡慕死人的官运……” 郭临白他一眼,压下心口的闷气。 今日早晨,宫中突然传令,命她和中郎将一齐护送皇上前往汤泉宫。她简直是无比的惊异,她一个管理京城治安的官员,怎么可能随意离京呢?可这确实是皇上亲口下的旨意,她只有遵从。 从她出现在随行的队伍里,周身的冷嘲热讽就没有断过,这些人丝毫不顾及地直接在她跟前议论。 “我看陛下都快要把他当羽林军统领在用了。” “那还不如直接将他调派羽林军,当什么京兆尹啊……” 她这一早上过得真是如芒刺在身般难受,直到她看到本来也该留在京城的七皇子。 “我与父皇说,生这么大,还没去汤泉宫玩过几次,那热汤什么滋味我都快忘了。刚好四哥担心他母妃的身子,自请留在京城,我就填上了这个空位。”七皇子说得煞有介事。 郭临不语,七皇子笑道:“你信不信,我就算什么都不做,三哥他们也会让我随行,从而留下他们中的一个人,看着宫里的那个小娃娃。” 郭临不耐听他讲这些,可是放眼整个队伍,实在找不出比七皇子身边更清净的地儿了,她不禁长叹一口气。 —————————————————————————————————————————— 傍晚,队伍就到了汤泉宫。宫女太监们穿行在马车间,将主子们的东西都卸下摆放好。这次虽然没有宫妃跟来,但还有朝中两个风头最盛的皇子,都是怠慢不得的。郭临想找到徐公公打听一下她可否立即回京。毕竟她是京城地方官,离开久了不好。金真本就一人担了两人的活,现在还要替她打理整个京兆府,弄得她都不忍心。心中又把白子毓拖出来骂了几遍,这个家伙上个京居然能花上两个月,能拖就拖,真是厚颜无耻。 徐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回报,他们公公正陪着皇上在御池宫中接受太医们的诊治。郭临见状,实在不好去打扰,只好先回到安排给自己的殿中。 殿内忙碌着的两个婢女,一个名叫青鸾,一个名叫红缨,都是阿秋从人牙子处买来后一直带在身边的。郭临突然离京,阿秋本想跟着,可郭临看她和玉锵处得那么好,想着把玉锵交到旁人手里也不安心,横竖只是护送,皇上到了汤泉宫她就能回去了,便让阿秋留下了。阿秋便荐给她这两个婢女,起居上,郭临只要不让她们近身就没什么大问题。 红缨整理好床铺,轻步移到郭临身边,柔声问道:“大人,可要先沐浴?” 郭临摇摇头:“天色还早,我需要了再唤你。” 红缨应了一声转身去了。青鸾此刻从门口一个太监手里接过一封信,走来递给郭临:“楚世子爷来信了。” 郭临拆开一看,世子还有两日就要回京了,当然他也接到了皇上前往汤泉宫的消息,现在直接朝这边行来。 一身靛蓝锦袍的七皇子推开门,看到坐在榻上擦拭着剑身的郭临,扬眉笑道:“郭大人,还未吃晚饭吧,不如一起?” 郭临闻声望去,七皇子身后,一个墨色的身影也跟着走进来,正是陈聿修。她放下手中的剑,惊道:“陈兄?”这两人怎么凑到一起的? 陈聿修眉眼含笑,微微冲她点点头。七皇子不禁眉头大皱,郭临何时见他都是一声疏远的“殿下”,怎么反倒和这陈聿修称兄道弟的…… “既然来了,不如就在我这里摆一桌。”郭临将剑插回剑鞘,高声喊道:“青鸾!” 精致的饭菜摆了满桌,三人礼让一番,便坐下就食。饭过半旬,姚易敲门进来,禀报道:“少爷,外面有一位姓白的公子,拿着您的令牌求见。”说着,递上一面铜牌。 郭临接过一看,正是她叫送信的人带给白子毓的令牌。当下便道:“去请他进来。” 七皇子奇道:“这是什么人?” “我儿时的玩伴,头脑聪明,武功勉强,我请他来做京兆少尹。” “另一个京兆少尹?这么说这两个月,一直是你那个属下金真担的两份差事?”七皇子颇为同情,“唉,可怜啊!” 郭临心里想的和他一样,可是此时不便给姓白的拆台,只能干笑道:“他家中有些事,耽搁了。” 七皇子一愣,低语道:“家中,姓白……?喂,他是哪里人?” 白子毓甫一进门,就听见郭临的声音平静沉稳:“他是襄城白家的嫡长子白飞。” 他抬起头,看清了座上两位气势不凡的人。随即扬起得体的笑容,拱手行礼:“庶民白飞见过七皇子殿下,陈少师!” 七皇子上下打量着门口的青年,他身量欣长,浓眉朗目,直鼻朱唇,肤色白皙。七皇子想到襄城白家上一代是出过武将的,不由笑道:“你也不算完全的庶民……”后来襄城白家没有再出个武生,渐渐有些从文的迹象,看这青年的样貌,倒是恰如其分。 与七皇子不同,陈聿修却一直在注意着郭临,见她眉眼间流露些许狡黠之色,不知何事居然如此开心,他心里想着,移开了目光。 郭临此时正为着白子毓的身份能够敲定而高兴,他到来的时机真是太好了。别人说到襄城白家或许不认识,但是七皇子恰好是知道的,因为他的外祖父萧阁老曾经给那位白将军写过一幅字,颇有些交情。有了七皇子这个见证人,再加上襄城白家那边白子毓已经全部打点好,他以后以白飞之名在京城为官,就不会有任何人存疑。 白子毓看了看饭桌上面的饭菜,知道此时不是继续打扰下去的好时候。他和郭临目光一对,心中明了,正要出声退下,后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白衫青年走了进来。 白子毓见是他,便笑道:“这位是在下来京路上同行的一位大夫,医术精湛。在下见他暂无去处便带他前来,指望大人能帮他找一处医馆……”他胡乱地编了个理由,抬头看向郭临。 郭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身后的青年公子,脸上带笑的表情还未收起,已经含了一份狰狞,看起来诡异无比。 青年公子躬身行礼,低沉的嗓音一如其人那般平静:“在下赵寻雪,见过诸位大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