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虎父焉有犬女
她去了四楼。 很快又是一声“吱呀”，我也来到了四楼。 四楼是妇产科。玻璃门口坐着一个看门的奶奶。我要进去，却被她拦住了。无论我怎么说，她就是不让我进去。理由是，为了防止儿童交叉感染，小孩子不能进妇产科病房。我心里的郁闷就像锅里的鱼头豆腐中的豆腐，在不断地膨胀。我都快满十四岁了，已经上中学了，坐汽车都不用坐安全座椅了，她居然还把我当儿童看。 “那，那刚才有没有一个长头发的女医生的样子的人进去过？”我问。 她呛了我一句：“这里面都是女医生。长头发和短头发都有。你到底找谁？” “我不找谁。我走错地方了，我住五楼。”我边说边准备撤。 她手往右边一指，又甩给我一句：“小孩，五楼，从这边上电梯。” 我一扭头看见电梯，才明白过来，可是已经晚了。这个看门的奶奶就像敌人安插在我军内部的特务，硬是跟我在这儿磨了几分钟的嘴皮子。这几分钟，足够一个人溜出住院部了。 我悻悻然地上了五楼。来到515号病房门口，听到里面很热闹，便推开了门。刚推开半边门，病房里的喧闹声戛然而止。 贾敏芝下了床，站在窗户边，背对着我。她的外公外婆都站着，一脸的阴沉。刚才在电梯口遇见的挎名牌包的女人也在。她手里提的营养品放在了贾敏芝的病床上。 看我进来了，贾敏芝的外公朝我一努嘴。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是让我坐下呢，还是请我出去。 不过挎名牌包的女人倒是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送给了我，并问道：“你也是这个病房的？” 我刚要进入恍惚状态，被她一问，强打精神回道：“哦，不！我住隔壁。我来看我同学。”然后又对贾敏芝的后背说：“贾敏芝，你能下床啦？” 听我叫她，她转过脸来，对我点了点头，然后又立即转了过去。我发现她在哭。两行清泪如滚滚长江东逝水一般地往下流。 我脑中一道闪电划过，好像明白这场面是怎么回事了。 这个挎名牌包的女人会不会就是贾敏芝的mama？得知女儿住院了，过来看望一下。那贾敏芝哭什么呢？应该高兴啊，总不会是她mama跟我老妈一样，见面就甩手一个巴掌吧？不过，听贾敏芝说过，她mama改嫁了。 “你还是走吧。等她再大一些再说。”贾敏芝的外婆对挎名牌包的女人说。 “把东西都拿走！”贾敏芝冲着窗外小吼了一声。 虽然吼声不大，但是一下子就打破了她给我的印象。总觉得她是一个非常懂礼貌的好学生，英语课代表嘛，怎么地也是个“班官”啊。而且看书、画画，都透露出一股文雅的气质。说起道理来，还特别的有见解，就连上官婉儿都被她说成了趋炎附势的小人了。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对别人吼叫呢？而且吼叫的对象很可能还是她的亲mama。 这时候，挎名牌包的女人把脸埋在双手中，“呜呜”地哭了。贾敏芝的外婆“哗啦”一下，拎起了床上的营养品。贾敏芝的外公过来拍拍这个女人的背，然后又朝我努了努嘴，就把这个女人带出了病房，外婆也跟在后面，关上了病房门。 病房中另外两个病友都瞪眼看完了这一幕。我也傻愣在当场。老爷子又冲我努嘴的意思，是要我去安慰一下她外孙女。 我拖着沉重的不知所措的脚步走到贾敏芝的身后。这个过程很漫长，至少我觉得很漫长。因为另外两病友好像意犹未尽，就像看完电影后不肯离开，还要等什么“彩蛋”。他俩的目光随着我的步伐一齐缓慢的移动。 我该说些什么呢？“别哭了”、“你还好吧”、“喂”。总觉得这些都是废话。 正当我不知如何打破这僵局之时，贾敏芝忽然转过身来。第一眼瞧的不是我，而是病房的门。确认一干人等都出去了，这才看向我。 “别……” 我刚想说“别哭了”，可还没说完，她抢着说道：“她是我妈。” “我知道。”说完，我又后悔了。我凭什么知道？这是人家的“内政”。就算知道，也要假装不知道才合乎情理呀。 不过贾敏芝并没有在意，接着说道：“我才不要她来看我，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做给谁看的？她要是真地认我这个女儿，就不会去给别人当后妈。” 一时间，我语塞。 她又说道：“在我三岁的时候，爸爸离开了，她就嫁给别人了。丢下我不管。我会一辈子恨她。” 虽然我不能理解一个女儿为什么要说恨自己的mama，但是看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好像这是真心话，而且她居然还加上了“一辈子”三个字。我老妈总是揍我，我还真没想过“一辈子”恨她。丢下她不管，我到认为是个好事。要是我老妈不管我，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不过她mama为什么丢下她不管呢？而且是在她爸爸“离开”之后。我忽然想起来了，便抓住机会问她。 “你爸爸去哪儿了，你知道吗？”我这样问，其实是想引出下一个问题“毛老师是你爸爸吗？” 可是贾敏芝却很认真地答道：““很远的地方。可能是国外。具体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说完，她走到病床边，从枕头底下翻出了那一本旧的黑色的笔记簿，是那种用人造皮革包裹住封面笔记簿，有一本新华小字典那么大。她翻开笔记簿，从里面抽出一张彩色照片递给了我。 在照片上，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穿着牛仔裤和黑体恤蹲在地上，他脚上蹬着黑色运动鞋，腰间还挎着只腰包。在他面前站着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女孩。小女孩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儿，穿着黄色的护衣。她的手正扶着这个男子的手。而这个男子的手上正拿着一本黑色的笔记簿，冲着镜头微笑。看照片的背景应该是在某小区拍摄的。除了绿葱葱的树木花草，还看见小区的楼房上的空调外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