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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

    雪后初晴的夜晚里在浩瀚无际的苍穹上高悬着几颗伶仃孤独的星星,初春的星空当然比不上夏日里那么繁多,也远不如那么璀璨,但这些屈指可数的孤星想必是群星中最为闪亮的。月末的晚上是看不到月亮的,可现在的苍茫大地却是异常的明亮,因为还有不少残雪对已经逝去的季节依依不舍,尤其是在群山之上颇为景观。这些残雪已经失去了昔日统治世界时的那种磅礴霸气的威严,现在还给这个年夜增添了一些独特的氛围。另外,无论是相对繁华的乡镇还是偏僻封闭的小山村,在这个晚上都是一改万籁俱寂的模样而变得灯火阑珊,即使是再穷苦的人家在今夜也不会吝惜灯油,他们还会点上好几盏灯将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堂堂,这些油灯直到新年的太阳出来后才会熄灭的。无数盏油灯照亮了大地,现在看来天地之间似乎交换了位置,这也是人间在一年中最繁华最热闹的时候。

    大部分人在年夜里是不会睡觉的,起码是在上半夜。一家人往往会围着火坑迎接新年的到来,这种活动在这儿叫做守亮。在这期间里辛劳了一年的百姓们可以把平日里憋的话通通说出来,按照传统习俗若是憋到来年可是不吉利的。过去一年的总结和经验,得失与成败,新年的计划与心愿在此时此刻都可以畅所欲言,火坑旁也会准备些瓜子花生,炒米和拐拐儿糖等小零食以供消磨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旧年最后的光阴就已经度过了,在新年的第一刻家家户户都会放上一挂鞭炮表示庆贺,响数还是要根据各家的经济情况的,有钱的地主们还可以放上璀璨艳丽的烟花。

    在这本该团聚吉祥的日子里海源却神情麻木的拖着自己疲惫又沉重的躯体,迈着蹒跚而踉跄的步伐在漫无目的游走着。此时似乎只有他一人还在外面,就连叫花子也能找个安身之处一起有说有笑的,尽管这个时候的龙潭还没有叫花子。准确的说他现在很难被称为是人,虽然早已退出守护者的模样,但浑身的血迹和nongnong的杀气却如死神一般的恐怖,就连那些凶猛的看家狗在嗅得这份气息后都不敢发出犬吠,大老远的就避开了。这些因素的确与年夜的氛围恪恪不入,稍有一丝意识的海源当然感受到了,他来到了在夜色下波光粼粼的瓴溪边,思索一番后跳入了这条河里最深的一个水潭。没错,他是想去自寻短见,如今大仇已报,自己最大的心愿已经了却,这也是他坚持活下去的理由。更何况自己为了报这个仇又亲手屠杀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染上这些血迹后也就俨然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恶魔,自己终究是成了自己所憎恨的家伙。他自觉罪孽深重,无脸存活于天地之间,所以选择死法痛苦的溺水来结束这罪恶滔天的人生,去地狱里接受理所应得的审判。

    此时的瓴溪里尽是刚刚融化的雪水,沉浸在这样的河水中那可比赤身露体躺在坚冰上还要冷的多,刺骨钻心的寒冷所产生剧痛感唤醒了麻木的海源。方才还想只求一死的他现在却表现出了极高的求生欲,最直接的原因还是河水太冷了,无法冷静安心的上路。大棉衣过了水后就似巨石一般沉重,海源纵然是个划水的能手但有这般重量束缚着自然就显得有心无力了,此时此刻的他感受着如万箭穿心般的寒冷与极其难受的窒息这样的双重痛苦,他不再认为死亡是安详的,是一种轻松或是解脱,反而觉得死掉不是痛苦的结束而是更深程度的痛苦,是万劫不复永远无法翻身的痛苦。顿悟过来的海源马上运转内力,强大的功力让他抵御住了寒冷的侵蚀也使得得到了澎湃的力量,海源凭借着守护者的本事逃出了普通人根本无法逃离的险境。重获生机的他在大喘一阵后仰天长啸,这不仅仅是庆幸自己逃出生天更是在思想上想通了。滥杀无辜确实是自己难以清洗的罪恶,但自己就这样一走了之那就是彻彻底底的逃避,虽然覆水难收,那些惨死的人无法重生但是自己要继续守护这一方水土,以此来赎罪。更何况自己还是个守护者,正是这种力量让他杀死了达二得以报仇雪恨,也是这力量让他刚刚起死回生,得了守护者的好处也不能忘了他的责任,如果一死了之那么这逃避的责任实在是太大了,不但自己会愧疚难当,这个恶名也会永世流传,所以现在还死不起!

    海源颇为喜悦的在瓴溪里洗起澡来,他要用这冰冷又纯洁雪水来洗刷掉自己身上那沉重的杀气与淚气,让自己洗心革面真正的重获新生。洗澡后他又在河边清洗全身衣服以及那条象征着勇士的头巾,大棉衣已经被鲜血染的彻彻透透的,根本无法去洗,海源索性将其扔在河水中,让这充满血腥与罪恶的东西随着瓴溪付之东流吧。洗澡衣物后海源使出内功烘干了这些衣服,失去大衣的他单靠身上单薄的衣裳是无法抵御得住年夜里的寒冷的,只能继续运行内力来勉强抵抗。龙潭乡里虽然是灯火阑珊一派繁华的景象,但大街上却是十分冷清,只剩下寒风吹起尘土和落叶的哗哗声。年节期间即使是白天也往往很是冷落,商户大多会在年三十的下午结束本年最后一笔生意,一直到来年首月初七才会重新开张,这七天可是大多数人一年里唯一的假期,他们得好好的利用这段时间和家人团聚以及做一些想做的事情。当然初一就有开门营业的,只是数量相当少。海源今天就吃了三个野鸡蛋另外喝了他后悔喝的人血,这些东西早已消化的干干净净了,现在的他可以说是油尽灯枯了。饥肠辘辘的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内力来抵御风寒,他有些后悔丢弃那件大棉衣了,但一想到那是自己罄竹难书的罪恶就觉得没什么好可惜的,现在挨饿挨冻算得上是种罪有应得的报应吧。海源踉跄的走在空空如也的东街上,每一座房子都被油灯通通亮,那里面有吃有喝有说有笑,这和海源的饥饿、寒冷和孤独形成了显明的对比,他也只能不停的苦笑似疯似癫的继续游荡。

    饥寒交迫的海源来到了瞿家的大门前,他停住了脚步然后深深的看着那紧闭着的贴了对联和门神以及辟邪符的大门。他想着这也许是自己最后的避风港吧,瞿老爷有好生之德,即使自己再怎么狼狈他应该会不计前嫌收留的,更何况当时还说过瞿家的大门永远为自己敞开的话。但海源又想到自己还是那个离开之前的海源吗?怎么狼狈怎么不堪都是小事,关键是自己的双手现在已是沾满鲜血,那有何面目去见以爱民如子著称的瞿老爷呢?更何况现在还是年夜,按照传统文化现在去登门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徘徊许久后海源打着摆子磕着上下牙离开了,他打算去东边的河滩上过夜,那儿有足够的干芦苇可供取暖,另外龙潭乡是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乞丐了,若是在大街上找个地方睡了那也是不吉利的。可他还没走几步就感觉力不从心了,只见他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地迈着东倒西歪的步子用着最后的力气在前进,其意识也是渐渐模糊,他似乎看见了街道两边招满了牛王寨的人,他们面目狰狞,浑身都是血迹,道路的尽头是拿着双板斧的达二以及提着自己头颅的黑牛的身影,海源僵硬的笑了笑继续踉跄地走过去,突然直觉眼前一黑然后“扑通”一声跌倒在这冰冷的街道上。

    乡公所的楼子里也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干员们在下午就已经结束工作回家过年去了,现在只剩下驻守在此的乡丁和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瞿大松处理完了今年最后一件公事,他一脸轻松的吸了几口烟,然后整理好文件,关好已经熄灭但余温仍在的碳火炉子,穿好大衣戴上帽子后他吹了灯然后拿上钥匙关了门踏上了回家的路。两个带着步枪的乡丁护送他回家,瞿大松没有直接回去,他是走了好几个地方,看见乡亲们在家享天伦之乐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又望了望茅草界的方向此时脸上有增添了一丝担忧之情。走到三叉路口时他们看见地上躺着一个衣衫单薄的人,一个乡丁马上抱怨到“怪了!我们龙潭乡好久没出叫花子,怎么在这个时候冒出一个来,真是晦气,晦气啊!我去把他赶走吧。”

    “哎,慢着。”瞿大松拦住了他“过去看看吧。”三人一起走了过去,一个乡丁蹲下来好好打探了一番这个倒地不起的人。“还活着!”瞿大松赶紧过去看了看,他马上认出来这个人就是阔别已久的海源,他激动的扶起海源不停地叫唤着“阿源,你醒醒啊!”

    海源被这一阵颤动给惊醒,他缓缓地睁开双眼,只见瞿大松那慈祥的面庞。奄奄一息的他此时来了一股劲儿,他神情激动地看着这位除了爹娘之外对自己最好的人,只见他的眼眶一湿然后扑倒瞿大松的怀里抽泣起来。

    瞿大松将海源带到了瞿家大院安置了下来,海源得以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又换上了瞿家发下来的一套干净暖和的衣服,还吃了瞿大松特意吩咐厨房准备的晚餐。现在温饱问题算是解决了,海源的心境自然是好了很多。本以为自己会在寒冷的年夜里孤独的死去,看不到新年初生的日头了,可幸福却来的太突然,人生或许就是这样大起大落吧。不过海源这时却担忧起来,因为瞿大松不可能会不问他几句话的,吃完饭后他也没闲着,开始琢磨起怎么应付瞿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