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心不在焉的开始
手术室里的无影灯发出了它那惨白的光亮,毫无顾虑地投射在手术切口之上。伴随着麻醉机有节奏的滴答作响声,一场手术正在紧张地进行着。 术者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发现甲状腺巨大肿物多年,因为一直拒绝治疗而拖到了现在,直至肿物压迫气管造成呼吸不畅,才不得不从地方卫生院跑到明青大学附属医院这所省内著名的医院进行治疗。 萧雨作为第一助手站在手术台的左侧。这样的手术已经不知道是今年他经历的第多少例了,他对此并不陌生。但此刻的他似乎有些心神不宁,恍恍惚惚,这些日子里无休无止的怪梦以及时有时无的奇怪声音影响了他太多的精力。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再做手术了,但那又能怎么样,半途下台吗?那就更不可能了,本身科室里的医生就少到捉襟见肘,根本没人能来代替他的位置。 他自己认为有如此坏的状态或许是与他最近的工作压力或者女朋友家里催婚有关系。或许自己应该请个假,出去散散心,情况可能会好些。 萧雨正想到这里,突然就听到了一阵训斥声:“萧雨,你想什么呢!手术到了哪一步你不知道吗?怎么当的助手?“ 训斥萧雨的是一位五十上下的中年男人,他此刻站在萧雨的对面,虽然头发和大半张脸都被帽子和口罩遮得严严实实,但金丝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格外凌厉有神,他是萧雨的老师,甲状腺乳腺外一科的刘主任。 被训斥后的萧雨猛然回过神来,但感到自己仍然有些茫然。但他还是定了定神,伸头看了看手术野,这时患者的甲状腺右叶已经暴露出来,那巨大的腺体足有两个鸭蛋合在一起那么大,充血肿胀着,似乎都要撑爆了一般。而自己手中的艾丽斯(一种类似止血钳的加持工具)却还在牵引着颈前肌rou。 “用点心!4-0可吸收线结扎。”刘主任跟身旁的器械护士要着钳带线,并继续训斥着萧雨:“干愣着干什么!用点心没听见吗?那么粗的中静脉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看不见啊!还不上两把蚊钳!等着我手把手的教你啊!” 萧雨早已习惯了他老师的训斥,但此刻他眼前有些恍惚,在头顶白亮的无影灯的反光下,他似乎觉得眼前的东西都雾蒙蒙的,甚至有些重影出现,他的背后一直在冒虚汗,但他还是咬牙坚持着。 他对旁边的器械护士要着器械:“14号止血钳两把,组织剪准备!” “夹的时候要小心,后面可能有喉返神经!”刘主任用他那洪亮而深沉的声音提醒着自己的爱徒。 分离结扎血管这种事情萧雨不知道每天能做过多少次了,他虽然感到自己状态很不好,但手下的动作还是没有含糊,干净而利落。 “超声刀,给我力克舒(能量平台连接的组织切割器)也行。”萧雨对身旁的器械护士要着东西。 “少给我做什么防波堤(利用微波或热原理凝结组织,可以处理血管),那样止血能牢靠吗?给我双重结扎!”刘主任再次训斥道。 萧雨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刘主任,点点头。而刘主任那犀利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他。萧雨将刚拿到手里的力克舒又给还了回去。 “4-0可吸收线,双重结扎!小林,拉钩浅了,层次不对!”萧雨低声对身旁的器械护士说,并不忘提醒站在患者头顶位置的师弟。 手术就这样如往常一样看似顺利地进行着,双侧甲状腺的完全暴露,上中下三极血管的结扎,喉返神经的探查,直至将整个甲状腺在气管前完全游离暴露,看似手术最有难度的地方都已经过去,次全切除肿物似乎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让人们都在庆幸今天手术如此顺利,可以提前收台了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麻醉机的滴答声突然就急促了起来,报警灯闪着警报,患者的心律突然加快,血压在往下降着,心电监护仪上的显示心律波动的波动图案越发没有规则。而术野里突然间就溢满了鲜红的血,那出血之迅猛,很快就没过皮肤,阴透了无菌单。这不祥的征兆让手术室里顿时忙乱了起来。 年轻的麻醉医生和巡回护士都慌乱得手足无措,手术台上的人们也都惊出了一身汗,唯有刘主任依旧稳如泰山。 “慌张什么!”刘主任突然大声呵斥着手术间的巡回护士和麻醉师,“准备凝胶海绵,上两块止血菱!” “主任,怎么办!”年轻的麻醉师慌张的问道。 “怎么办,怎么办!让你老师来!还怎么办!”一直以脾气火爆著称的刘主任看到慌乱的麻醉师更是火冒三丈,但转念间他又把声音放平和了许多,“给患者急查血常规、甲功三项、血气分析,核对输血情况,异丙嗪、氢化可的松各1支壶入,加大吸氧量、加快输液速度,适当补充胶体,普萘洛尔1支加在100毫升的盐水里静滴,先按甲状腺危象处理,等血结果出来。顺便让你们主任也过来看一眼。萧雨!你又愣什么,赶紧吸血!快找出血原因!” 刘主任的压阵还是让手术间里的年轻人心里多少有了点底气,工作又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小林一手拿着吸引器,一手拉着甲状腺拉钩,帮着萧雨清理着术野。 但突如其来的紧急状况就像给萧雨注射了一支强心剂一样,他的精神也稍微振奋了一些,这让他的手底下越来得仔细沉着。 在这期间,患者急查的血结果接二连三的传回了手术室,令人庆幸的是都没有太大问题。而萧雨却发现了一枚松动了的线结,汩汩地鲜血正是从那里不停地往外涌着。 萧雨心里一沉,他慌张地抬头望向了自己的老师。而刘主任此刻像个木雕一样,双手环抱,闭着眼坐在对面的靠椅上。 萧雨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在这所著名医院的这几年里,术中止血不确切造成的医疗事故时有发生,并最终变成各个科室茶余饭后的谈资,而自己也曾眼睁睁看到过身边的同事因此而离职。而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能让他真正体会到那种感觉:如履薄冰,如临深渊。 术后的更衣室里,淋浴间里的流水声沙沙作响。而萧雨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更衣室的长凳上。 “萧雨,还干愣着干嘛!快去洗澡!你这一身的汗,我老远都闻到味道了。”刘主任湿漉漉地从浴室里出来。他虽然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但他的身材一直没有走样。下台之后摘下口罩帽子,他的面容就显得慈祥多了,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犀利有神。 “老师,我今天.......”萧雨抬头望着刘主任,他对手术台上的失误有些难过。 “萧雨,你别说了,你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一些事情我能理解,毕竟我也有过年轻的时候。但今天你的失误如果没有及时发现的话,后果有多严重你能不知道吗?一条生命就因为一个线结的疏忽而失去,引以为戒吧!但不能因为有失误,就对自己没信心,就打退堂鼓!”刘主任的语气是那样的平和,但字字之间又流露出非比寻常的严格,他的话锋一转,“你最近似乎一直不在状态,怎么了?馨儿家又找你催婚了?” 萧雨想说些什么,但似乎又说不出口。 “唉,你跟馨儿都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你们的事了,要是有困难跟老师说,别自己憋着。这样吧!你把自己的病患跟小林做个交接,你先去门诊坐几天,调整调整,小林也总不能老跟在你的后头吧!他也该成长了!”刘主任拍了拍自己爱徒的肩膀,“下午实在不行,我准你早点下班。” 说完,刘主任叹口气就去换衣服了。 对于刘主任,萧雨总是有着无尽的感激,他是自己的老师,在自己学生时代就很崇拜的楷模,一直到自己的硕士论文完CD有着这位看似严格冷酷的老师的悉心指导。而生活上更是给了自己无数的帮助。 萧雨正想到这里,突然他的手机里响起了那阵他并不熟悉的铃声,那是在几天馨儿给他设置的。 “唉,馨儿。”萧雨接起电话,温柔地说着。 “萧大夫,您老的手术做完没有?”电话那边的馨儿问。 “怎么了,领导有什么指示。”萧雨轻声问。 “我就一个护士,能有什么指示,倒是刘主任有指示。” 萧雨把声音压低:“别乱说话,我老师就在我旁边呢,你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敢假传圣旨。” 手机那边传来了萧雨银铃般的小声,期间好像还夹杂着别人的笑。 萧雨苦笑说:“怎么了,我的姑奶奶,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电话那边的馨儿说:“你要有心理准备,要知道好事我是从来不找你的,但作为我的男朋友,你要勇敢的帮我完成一切任务,哪怕是背黑锅也行。” 萧雨说:“姑奶奶,你说了半天也没说到点子上,无非是办公室那些无良的小崽子们又偷空不好好实习,没人帮你续打病历了。” 电话那边的馨儿说:“也是也不是,昨天你老师门诊收的病号今天来办住院了,你手术完了就出来接一下吧!” “好的,我一会儿回病区。” 萧雨挂了电话,摇摇头,就走进淋浴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