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伊利斯二世

    今天是伊利斯二世登基的日子。天依然是灰蒙蒙的，时节已是盛夏，可风吹在身上，仍然带着寒意。伊利斯王子一直在冷风中站着，直到他的身后，几位大臣小心翼翼的围了上来：“我王，时间差不多了。”“你们就这么没耐心吗？”伊利斯王子皱着眉头回答说，“是不是我迟到一会，整个伊利斯王国的人就都要等死了？”几位大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站在了一边。世事难料，谁能够想得到，一直做梦都想当国王的伊利斯王子，竟然会有一天对登基这么的反感。继承父亲的王位，一场盛大的典礼……从伊利斯王子懂事，知道身份的那个时刻开始，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想象自己登基时的模样。在他的想象中，自己肯定会邀请来自各国重要的贵族，他们会用金箔装饰墙壁，用羊毛地毯铺满大殿，他会请世界上最精巧的匠人，在父亲那简陋的王冠上镶满不同颜色的宝石；典礼的当天，他会宣布伊利斯王城所有人都吃到免费的面包，只要他们愿意说上一句国王万岁；他会用他的剑依次摆在国内每一个大贵族的肩膀上，让他们明白自己已经成了他们新的主人；他要为神盖一座光辉夺目的圣殿，让人们每次想起神的名字，便想起他，伊利斯二世……几十年的王子生涯，伊利斯王子对自己典礼的想象已经非常的全面和精细了，他甚至都已经想好用哪几个厨师，晚宴上用什么做主菜，配什么酒……他会提拔哪些大臣，惩罚哪些大臣……伊利斯王子甚至连跟他们具体什么人，说什么话，都完全构思好了，确保他说出的每一句都意味深长，同时又具备王国的威严……但是现在，梦寐以求的登基机会就在眼前，可伊利斯王子却怎么也没有了兴趣。非但没有，简直就是倒尽胃口。怎么形容的，就这就好像每个少女怀春时，总是想象过自己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总是想象过只属于自己的超级豪华婚礼，鸽子蛋的钻戒，马尔代夫蜜月，还有穿着西装，开着劳斯莱斯的王子，摆满红色玫瑰的新房……但很多人长大之后却发现，婚纱是租的，车是借的，化妆师就给自己化妆就像刮大白，新郎被娘家人玩弄的像个ＳＢ，拍来的婚纱照没一张看着像自己，婚宴上大家都是埋头的吃，新房里没有红色的玫瑰，只有红色的红包和人民币，俩人数了一夜发现还不够婚礼的成本……这还算是正常的。最惨的是什么？就跟过去旧社会，给快病死的人冲洗一样，丈夫从见面到洞房就不断的咳嗽，娘家人收了钱迫不及待把自己送走，刚过了新婚没几天红装变成了白孝，然后大夫告诉自己祝贺你怀孕了……伊利斯王子现在的心态，就跟肚子里已经有了七八个月的孩子一样，这个登基大典对于他来说，不够就是给这个孩子找个奶妈而已。那些神使已经离开一年多了。逃过了打劫的伊利斯人民刚开始固然是狂喜，但是随着神使们的离开，所有人不可避免的开始要为生存而挣扎。刚开始大家还是想着回去，回到以前的生活轨道上。可哨兵们下山之后才发现，火山爆发之后，原来伊利斯人的故乡，已经被岩浆弄的面目全非。昔日的森林和农田，现在已经被焚成一片火海，河流阻断改道，昔日被开垦的肥沃土地，现在只能看到刚刚覆盖在上面的岩层，以及厚厚的火山灰。因为火山灰的存在，整个大陆的气候都开始变得寒冷，尽管现在已经稍有恢复，但也还远远没有到过去的程度。外面出不去，十几万人在山里，只能依靠蘑菇和捕猎为生。这大半年下来，周围这一带的山区树林，原来还能看到野猪和鹿之类的猎物，现在……连老鼠都看不到一只了。伊利斯几乎不能想象，也没人能够想象，堂堂一个伊利斯国王的登基大典，主要的rou菜是什么……是蘑菇烤蚂蚱。再过几个月，恐怕这十几万人连蚂蚱也吃不上了，据说现在很多人都开始研究起了蝙蝠的吃法……他的父亲，伊利斯国王，在生命的最后那几个月里，处理最多的政务，就是不断调整伊利斯王国的标准食谱。本来这份食谱中的内容还算不错，像御前大臣和王子这个等级的贵族，每顿饭还能分到一小杯酒，两块干面包，以及几块新鲜的烤牛rou。但是很快，烤牛rou就吃完了，于是变成了马rou。后来伊利斯国王觉得，以整个王国现在的情况，贵族们需要以身作则，于是他从自己开始当表率，让所有人每顿都只能吃两小片面包……其他的，其他的就自己凭本事去找。伊利斯国王是不需要食物，因为那时候神使留给他的，治疗甜尿症的药，已经基本用完了，所以他不得不再次开始了饥饿疗法。但其他人却没有得这个病啊，于是他们只能自己想办法，用自己的财物，从那些种植蘑菇的平民那里买一些来吃，同时每天晚上开始祈祷，祈祷要么神使过来接国王，要么国王早点去见神使……也许是因为他们的祈祷过于虔诚，这次竟然有了效果。仅仅大半个月之后，他父亲就因为无法忍受饥饿的折磨，打开了好几袋神使留下来的面条。据说他一口气吃下去５包，连汤都喝了个干净，然后在饱腹的满足中死去了。他是吃饱了离开的，可这十几万伊利斯的子民，还在饥饿中继续忍受着。现在，所有人突然都有了希望，因为他们即将拥有一个新国王了。在伊利斯一世还在的时候，伊利斯王子这个称呼毫无存在感，他信仰了邪神，没有领导过战争，更没有在到达这里之后，对种植蘑菇的事业有过什么贡献，他唯一的价值，似乎就不过是因为他是伊利斯一世唯一的儿子，仅此而已。但在伊利斯一世蒙神恩召之后，所有人都开始称赞起了伊利斯王子的贤良来。他以前虽然信了邪神，可在见到真神的正确之后，立刻就幡然悔悟了，浪子回头金不换！他没有领导过战争，是因为他始终心存仁慈之心，必将是一位仁爱之君！他没有种过蘑菇，但他也曾公开说过，打死他也不会吃这种恶心的东西，现在蘑菇已经成了整个王国最大的主食，贵族们面包都已经吃尽了，想必这位王子肯定已经找到了带领他们吃新主食的办法！一时间，伊利斯二世竟然就成了圣君！但伊利斯王子真是完全不想做这个圣君，父亲临死前的那几个月，已经可以参与政事的伊利斯王子知道，现在整个伊利斯王国，仿佛就是那即将爆发的火山……存粮已经不足两月之余；气温回升有限，整个山区的树木却都因为取暖被采伐一空；因为高密度的聚居和缺乏药物，神使离开时警告过的，各种疾病爆发式的泛滥；最关键的，还是底层流传的一则谣言，是关于神使的——这个谣言的逻辑很奇葩——话说回来，谣言的逻辑本身也没有几个正常的。这个谣言说的是，神使肯定是喜欢国王的，所以才在这么多国家中选了伊利斯国王，他们之所以都还活着，完全是因为伊利斯国王，不信看看其他的国家，一个个都被埋到地狱里去了。所以说，伊利斯王国为什么这么幸运，可以得到真神的拯救，那原因就只有一个，他们有一个讨神喜欢的额国王。现在国王被神召唤去了，肯定会在神使面前说好话，用不了多长时间神使肯定就会来救他们。但如果神使不来，那就有必要怀疑……是不是神使已经开始讨厌伊利斯家族的人了……或者说，当初神使们的离开，可能就是因为伊利斯家族……到这里，这个谣言的险恶用心终于有了结论。如果新国王上任之后，神使还不来的话……那就很有必要把每一个姓伊利斯的人都集中起来，然后挨个献祭……别说伊利斯二世了，就是伊利斯一世当初听到这个谣言的时候，也是气的浑身发抖。但伊利斯一世虽然被绝症折磨，却始终保持着一丝理智——他知道，现在的伊利斯王国，没有任何的力量对下层的士兵有所约束了。这种感觉，就伊利斯二世看来，跟灾难之前，许多信仰大阳神和小阳神的国家，都有非常类似的地方。那就是一旦神的力量开始压倒国王的力量，整个国家的重心就会开始从贵族转移到那些对神的行为有解释权的人身上去。在那些有信仰的国家中，这些人自然就是大大小小的牧师，是整个宗教机构。幸运的是伊利斯国王没有宗教机构。不幸的是，但拥有解释权的人力量却比宗教机构更具备力量和行动力——他们是所有跟随过神使，参与过战斗的士兵们。